夜游神专访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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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情绪过激?

不同于山妹和糖片儿两个的懵懵懂懂,大林与胡老师接触得多,脑子也清醒得多;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状态不正常。每当提起龙口书院,提起科举、学问、文字之类的话题,老头的情绪都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的狂热。

难道就因为跟他们胡家祖上有关?

不仅仅是和大林他们私下谈论的时候,在半个多小时后正式的揭牌仪式上,胡老师的表现更加亢奋;由他致辞讲述龙口书院历史的时候,稿子读到“崇文重教,习圣人之学;礼敬纲常,循教化之道”的时候,喊得声嘶力竭。

大林将镜头推过去给他拍特写的时候,从监视器里看到他脖子上青筋暴跳的模样,都有些替老头担心,会不会突然中风嘎过去。

幸好,直到最后胡老师领头与一众来宾揭开红绸,宣告“龙口书院遗址”正式面世,一切都进行得顺顺利利。

揭牌仪式结束并不意味着活动全部结束,喧天的锣鼓声依然震耳欲聋;只见十多个少年人各自手捧一叠字稿排成一队,朝庄后的焚字炉走去,领头的依然是胡老师本人。

大林数了数,整整十二人。

来到石壁下,少年人踩着台阶爬到焚字炉前,一个接一个将手中的字稿投进“炉”中。很快,石缝里开始冒出火光;不多时,石壁上方就有青烟升腾,却是炉中的烟雾透过隐藏在山腹中的缝隙向上走,一直升到上一层的山坡,又透出石缝冒了出来。

看到这里,大林就忍不住想起山妹那句“人造的祖坟冒青烟”,赶紧气沉丹田,舌抵上颚,免得自己笑出来。

倒不是担心别的,主要是这一笑就会让摄像机不稳,拍出来的镜头就晃了。

直到焚字炉中火光熄灭,下午的仪式才算完全结束;庄外负责表演的、来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胡老师则邀请大林他们入庄小坐。

说是小坐,其实大林根本没有坐下的机会,他且得拍庄园内景的镜头呢!于是只留下山妹和糖片儿在一进院子左厢房的会客室里听胡老师手舞足蹈地吹牛:“我们这里经过修缮改造,要建成当地的传统文化教育基地;你们看右厢房那边就改造成书画练习室,给当地的中小学生练习传统书画,刚才焚字炉烧的就是他们练习用的草稿……”

大林不耐烦多听,独自扛着摄像机在新安庄里晃悠了一圈,发现这庄子的修缮也就是个表面光鲜;除了中间主院的前后三进还算完整,左右两个跨院其实都残破不堪,一部分地方甚至都被改造成菜园子了。

等他里里外外拍了一圈,半个小时后再回会客室,没进门就听到胡老师仍在滔滔不绝地神侃:“当年朱熹派弟子来龙口讲学,我们胡氏先祖大力支持;当时就是大手一挥,把左边跨院相当于新安庄三分之一的房间都无偿借给他办学堂了。”

看着胡老师一手叉腰,一手做“大手一挥”状的演讲姿势,还有听得入神正在做采访笔记的山妹,大林不得不出声提点:“胡老师,我看新安庄的建筑规制,应该是清代中晚期的建筑吧?”

胡老师一怔,茫然中答道:“啊?呃,对,清朝时候的。”

“那南宋的时候,这里就有三跨院了吗?现在的新安庄是按照南宋时候胡氏祖厝原样重修的吗?”

“呃……啊……应该是吧,那个,我们族谱上就是这么写。对,就是这么写的。”

“哦,怪不得。”大林做恍然大悟状;眼角余光再一瞥山妹,却见她若有所思,悄悄放下了做记录的笔。

会客室里一问一答的“小插曲”之后,大林终于可以放下摄像机准备喘口气,一个人出了庄门;结果一抬头,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的黄老师慢悠悠地出现在视线之内。

两人互相礼让了一支烟,吞云吐雾的时候,黄老师莫名问了一句:“你觉得今天的活动怎么样?”

大林当时就有些迷糊,这问题应该是我这个当记者的问你们这些主办方才对啊,怎么反过来变成你问我了?想不明白的大林只能含含糊糊应付了一句“挺热闹的。”

谁承想就这么一句连敷衍都算不上的回答,却好似触及了某个开关,突然打开了黄老师的话匣子。

“是啊,也就是图个热闹。花那么多钱,找这么多人,说那么多谎话,就是为了一时热闹;传统文化精华没学到,糟粕倒是学了个十足。”

大林讪讪听着,只埋头抽烟,一个字都不吭。黄老师却仿佛上了瘾,不但继续滔滔不绝,连声音都故意大了几分,像是故意要说给别人听到。

“你知道焚字的习俗最早是怎么来的吗?”

“这个还真不知道。”大林轻轻摇头。

“所谓‘焚字’,说得文雅点叫付丙;最早的时候根本不是什么习俗,主要是搬家或者某个人卧床不起了,才处理那些长年积攒下来带不走的字稿,一辈子也就那么三五次而已。一直到清朝的时候,你知道那时候有文字狱吧?”

大林赶紧点头:“您说的像什么‘清风不识字’之类的。”

“对,就是那时候。读书人一个不小心写错几句话就掉脑袋,所以大家都害怕自己写的字啊、文章啊流落出去,被人栽赃陷害,有嘴说不清呐!所以呢,很多人就养成了及时烧毁字稿的习惯,慢慢才有了每年集中‘焚字’的这个所谓的习俗;跟什么敬惜字纸、什么尊重文化根本就不相干,只是表面上的借口,说出去好听罢了!”

黄老师说得慷慨激昂,眉宇间尽是不以为然和不忿之色。

“哦哦,原来是这样。”大林的反应完美符合一个优秀倾听者的形象,可实际上他的心思全都在先前听到的“付丙”这个词上。

文昌阁四楼的楹联不就写着这个词吗?就挂在仓颉神像两边。大林不由自主地展开了联想。

因为心里存了事情,以至于大林都没怎么注意到自己是怎么跟黄、胡两位告辞,又是怎么坐上皮卡车踏上归途的。

车辆摇晃着驶上省道,车厢内轻微的震动好似摇篮一般有着独特的催眠作用,很快就唤起了一天忙碌积累下的疲惫;带着一肚子疑问,大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浑未注意到车子刚刚从文昌阁前经过。

似梦似醒间,四只硕大的眼睛在他面前睁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