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活财神(4000字)
残秋。
木叶萧萧,夕阳渐斜。
站着一个人,一个仿佛与大地秋色融为一体的人。
阎信一路徒步奔走三日,掩人耳目,走走歇歇,风尘仆仆。
寂林中,飞鸟绝迹,人畜无踪,处处透露着阴寒冷意。
忽闻异响,一匹肢雄体健的好马,自对道冲杀而来。
骑马男人光头精壮,虎背熊腰,目光灼灼。
蹄声磅礴,刀一挥,九环铿锵作响。
手背筋骨毕露,血脉狰狞,刀划过,听空气炸开闷声。
正将一刀砍下脑袋,惊觉阴风忽起,顿时眼皮狂跳。
此人出招之时,阎信已腾空跃起,横身出鞘,那是一把似尺似刀的古怪兵器。
两把刀交错一碰,虎啸山林之声如涟漪般向四周扩散,连风压弯得林子都微微一滞。
“凭这几手三脚猫功夫,可护不了你自己,乖乖让我割走你的脑袋吧!”
声势连贯,精壮汉厉声狞笑道。
刹那间,从卷起得枯叶飞沙中闪烁出两抹寒光。
精壮汉眼神微凝,猛得惊觉后颈发寒,来不及多想,挥刀背对一砍。
急忙匆匆,刀势已然弱了大半。
他眼中余光看到一个鬼魅黑影,悬空而飞。
好诡异的轻功!
心中惊骇之余,正想变招,不料耳边突响凄厉之声,如鬼哭嚎啕。
一声入耳中,竟令人胸口发闷,气息难顺。
好诡异的刀法!
精壮汉骑在马上,反而不好转身,无奈,当即弃马。
“原来是昔日黑风十八寨的五寨主,虎啸山林,王老伍。”
黑风十八寨,在山贼土匪这一行中,算是顶尖水平。
十八位寨主齐聚黑风山结拜,各个内力在五年以上。
尤其大寨主,据传已有二十年内力,不容小觑。
平时借黑风山险恶地势,害得不少妄图一战出名的少侠栽在这里。
直到前两年,寨子才被攻破,十八个寨主死得死,逃得逃。
“知道爷爷威名,还不快滚过来受死!让老子给你一个痛快!”
王武眼露凶光,嘿嘿大笑,听起来,却有些发冷。
凄风,落叶。
两人相对而立。
阎信面无表情盯着王武,好似看一个不相关的人。
他开了开口,说:“你身上带信了吗?”
语气温和平淡,仿佛,在问一个“朋友”再日常不过的事。
王武脸色一变,突然有些拿捏不准,他身上的确带了一封信。
一封他看不懂的信。
好像是一首诗。
为什么他看不懂一首诗?
因为他不识字!
“我的确带了一封信,可没说给谁,只让我来杀你。”
“想试探一下我的本事,很正常,信,我只好自己取了。”
在这一刹那,王武抢先出手了。
纵使阎信说得再平静,他也听出了言语中的不善。
怎么取?
当然是从死人身上取!
九环大刀在手,勇猛直前,刀势大开大合,凶悍无比。
王武面似恶虎捕食,直奔两肋、脖颈、手脚等要害。
寒光乱舞,快急无影,让人分辨不出攻击方向。
阎信瘦削身体斜侧后仰,横身一滑,脚下枯叶冲天而起。
迷人双眼时,一口黝黑长刀顺势上挑,截击于手腕处。
即便王武大刀耍得再花里胡哨,也始终脱离不了其手腕。
王武眼角痛得抽搐,若不是无锋,他已经断了一手。
“等等......”
嘴上说着,他手上却不停。
王武右手一松,左手一握,使出了别扭至极的左手刀法。
胡乱一刀逼退阎信,转身奔马而去。
他不想死。
九成九的人不会想死。
他忽觉得脑袋一疼,看着一具无头身体骑着马远走高飞。
眼皮再向上一翻,看到了一只白皙干净的手。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脑袋被人用手摘了下来,像摘根黄瓜一样简单。
马跑了没多远,背上尸体斜着“噗”得倒下,很有灵性停下了蹄子。
待手中脑袋面容变得扭曲生硬后,阎信才随手丢到一旁,内力再涨。
走到无头尸体旁,搜刮出了一封信。
“山色青青云外云,水波粼粼映金辉;春风拂面登高楼,满目春色看人间......原来如此。”
将信折了折收起,阎信一牵缰绳,翻身上马。
又过一夜,相安无事行至一小镇。
至此,自离开上阳城,共过四日。
期间,领悟了四门魔功。
《魔擒折枝手》
《魔云天上魔龙游》
《三垢浊烂腐心佛经·贪卷》
《魔相功》
若正常赶路,就算会一门《魔云天上魔龙游》的上乘轻功,凭阎信内力也少不了花费三五天时间,多亏这匹千里马,一夜便到。
❀
小云镇上有一酒楼,名曰云辉,在方圆十里可谓是小有名气。
阎信要了一壶清酒,点了一小盘炸花生。
他走得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两,只能吃简单些。
西楚已无立身之地,逃亡路上免不了花销,当然能省则省。
世人总说钱乃身外之物,可却不知,没钱又是何种滋味。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甭管哪个大侠,哪个魔头,喝大酒、玩骰子、找女人、交朋友......哪个不是花钱如流水,即便坐拥金山银山也不够用的。
酒楼中声音嘈杂。
若要问,走南闯北之人何处最多,必然是这等地方。
毕竟,人总归要吃饭的。
因而此处江湖消息最多,最杂。
至于,哪些真,哪些假,只能自己辨认。
坐了一会,有用的消息没听多少,反而有关自己的事听了不少。
江湖杀魔令,在听风赏雨楼宣传下,很快传遍大江南北,众少侠摩拳擦掌,磨刀霍霍。
小陈家庄,陈有亮。
梧桐剑派,柳良知。
七绝刀门,江大桥。
......
渐渐,越说越离谱,玄天观、大光明寺、昆仑宗、逍遥宗、李家、石家、战家、雷家......甚至连朝廷大内高手都来了。
阎信安静吃着炸花生米,敏锐间,察觉到几束隐晦视线扫过自己,却没人敢上前打交道。
专心吃完最后一颗,眉头不爽一皱,更多视线从四面八方聚焦到自己身上。
抬头,桌对面多站了一个人。
一个臃肿痴肥,脖粗脑大的人。
这人是谁?
“在下万金会,钱万金。”
胖子坐下,气喘吁吁拱了拱手,嘿声一笑,肚腩肥肉跟着颤抖。
实际上,阎信早注意到了他。
外面,停放着一顶黑轿子。
四名轿夫各司其职,于前后左右位,皆是江湖罕见的轻功好手。
肩上扛轿,双脚凌空,乘风而起,借力腾飞。
四人头脚俱灰,灰衣灰裤,灰鞋灰袜,一副下人打扮,
灰衣胸膛前,各自绣着“东”、“南”、“西”、“北”四个字。
有人识出,这四人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麻雀四风”。
抬轿人没喘气,钱万金从酒楼门口到跟前,几步距离,却累得不像样子。
能够被“麻雀四风”抬轿子的人,来头显然不小。
钱万金,江湖人称“活财神”。
此刻,阎信才注意到,那些视线望得不是自己,而是钱万金手上的一把剑。
百兵谱第一百位,金子剑。
之所以能榜上有名,即不是这把剑多么锋利,也不是用剑的人多么厉害,而是因为——贵!
那是一把由金子制作而成的剑!
一把价值连城的剑!
一双双眼睛如狼似虎,好似黏在了上面。
可偏偏,钱万金像个没事人一样,憨笑连连。
却见,一名雄壮高个子猛然站起身,抱拳道:“早听闻‘活财神’富可敌国,又仗义疏财,恰巧,在下近几日遇到些难处,想借几两银子。”
“只用银子就能解决,算什么难处,说吧,你要多少?”
听闻此言,高个子眼中凶意又如潮水般退去,急忙伸出三根手指,欣喜道:“在下只要三千两。”
“一张,两张,三张......”钱万金总共数了五张银票,漫不经心拍在桌子上,嗤笑一声,“大通钱庄银票,一张一千两。”
有了这些银子,可以买一栋很讲究,很庄严的四合院,娶妻纳妾,剩下些,兴许再买几个丫鬟伺候自己。
周围人看得眼红,只恨那个人不是自己,被抢了先。
更有甚者打算有样学样,即便没个五千两,有个五百两也不错。
“五千两......”高个子激动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道,“这是给我的吗?”
“当然,不是。”
“......狗日的,你耍老子!”
钱万金笑得更灿烂了:“五千两是买你脑袋的钱,不知在座各位有谁想赚这一笔。”
一道道视线,落了上去。
阎信抬头,目光徐徐落在高个子身上。
其脸色大变,刚想退,惊觉一阵冷风忽起,寒光一闪。
一把刀,划开了空气,也划开了他的脖颈。
身体一僵,血像喷泉洒出,脑袋在地上滚开。
杀人者面无表情,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手上多了一把刀。
刀锋上流着血的刀。
那是他好兄弟的血。
“我杀的。”
钱万金脸上浮现一抹奇妙嘲笑:“这不是杀人的钱,这是买脑袋的钱。”
大不了,再将脑袋捡起便是,可那人却跟着脸色一变,暗道不妙。
酒楼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无数人士含恨而死,鲜血染红了一地。
“我的!我的!哈哈哈!”
剩下一个人浑身沾血,抓过桌上溅射些许污渍的银票,跌跌撞撞跑出去。
“天底下的事,如果能全用银子解决就好了。”钱万金望其背影叹气一声,随后,目光幽幽转来。
阎信擦了擦嘴角上的油:“这世上并非什么事都能用钱解决,可若有钱开道,无论什么事,都至少能成一半。”
“蜗行叶留痕,竜隐云深处;蚌含珠光润,泥香醉人心。”钱万金不置可否,一首诗念完,顿了顿,接道,“你自身难保,又能帮我什么呢?”
这番质疑倒没错。
“若不自身难保,你能信我?”
阎信黑衣配刀,身上凛冽锋芒毕露,完全一副闯荡江湖的刀客打扮。
他笑了笑,其中藏着奇怪意味,让人很不舒服。
惹上江湖杀魔令的确是大麻烦,然而,退缩什么的,害怕什么的,倒不至于。
渔墓婵布局数年,趁势崛起,企图重铸天魔教昔日荣光,他阎信又岂能落人下风。
从一开始他便考虑得很明白,眼下即是最险恶之时,也是机遇最大之时。
江湖追杀不断,正好方便自己献祭。
至于用魔相功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暂避锋芒之举,他从未想过。
阎信早已经过够了郁不得志难出头的日子,更何况,纵使武功会得再多,若无进取之心,也终究难成大器。
天下虽高手无数,但免不了肉体凡胎,武功固然重要,可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普通人依靠胆魄决心,阴谋诡计,一样可以害死绝顶高手。
“万一,我不需要帮忙呢?”
“有钱人多么快乐我想象不到,我只知道麻烦肯定不少。”
钱万金沉吟了半晌,才道:“我最近的确遇到了一个麻烦。”
“什么麻烦?”
“我的女人被绑架了。”
阎信不太理解:“你会缺女人?”
“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世上漂亮的女人数不胜数。”
“你说得没错。”钱万金十分赞同,他点了点头,又道,“她是一个可以令我感到愉快的女人。”
“难怪,你这是遇到真爱了。”阎信点点头,高声道,“小二,再来一壶酒,多上几盘炸花生,记我账上。”
“有我在,怎么好让你付钱。”钱万金幽暗眸子亮了亮,“小二,多上些好酒好菜。”
阎信呵呵一笑:“我若不这么说,你能请客。”
钱万金愣了片刻,黑溜溜眼珠子转了转:“你倒是真诚。”
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而已,阎信不在乎,钱万金更不在乎。
店小二乐呵呵将菜一盘一盘端上桌,对地上尸体熟视无睹。
“两位客官,菜上齐了。”
阎信抬眼打量着店小二。
“怎么了?”
“一个店小二,看见尸体居然没感到害怕,你难道不奇怪吗?”
来到此方世界数年,阎信早已明白,江湖并没有小说中写得那么美好纯粹,反而充满了血腥残忍。
行走江湖,唯有慎重当先,才能避免阴沟翻船。
钱万金坦然道:“他可不是普通的店小二,你自己介绍一下吧。”
“在下白瑜之。”店小二拱手抱拳。
阎信深吸一口气,惊呼:“莫非是曾经号称天下第一轻功的盗中之圣!”
常言说,江湖名号七分假,可若无真本事,连被人吹的资格都没有。
白瑜之接连摆手,不好意思道:“盗圣之名多是道上朋友戏称,当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