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现世的幽灵
“那你现在会怎么做呢？”康坦问。
“其实我不相信我老师的话啊，从占星术里窥探的怎么能是命运呢？我找到了佐证，就是其实黄道十二宫的系统是变化的，这个坐标系统不是恒定的。”
“这代表着？”康坦问。
“岁差，以黄道十二宫位坐标系统的话，我们的命运就像这个系统上的点连成线，但老师教我的占星术是没有考虑这一点的，靠这样有错漏的系统怎么可能窥探命运呢？我们窥探的只是概率而已！”希拉眉峰一挑。
“这么说，你最后的结果是用你改进的占星术重算了一遍？”
“不，这才是真正我害怕的地方。”希拉轻声说着，端详着星象，“岁差只是微小的变化，但极北城的星象无论是用哪种方法，考不考虑岁差，都是混沌的。”
“无解？”康坦皱着眉问。
“也不是……”
希拉忽然沉默了，她的沉默让康坦心里悄悄一颤。
他也在害怕希拉的结论，即使他们都不说话，康坦的思绪也像泉水一样不停不停地冒出来，他的全身一个一个地冒起鸡皮疙瘩。
他们都被秘密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这些秘密一层叠加一层，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到一鳞半爪。
希拉坐上墙边的高脚凳。
房间里只能听见希拉的梦话般的轻声低语和画笔在墙上窸窣的声音。
她轻声吟唱着，又像是在推理思考着，脸庞的悲伤那么浓烈。
“太阳从东方升起，日生于火，月生于日。日落总是令人不安啊，无论它是绚丽抑或是贫乏，但尚且更令人不安的，是最后那绝望的闪耀，它使原野生锈……可没有什么东西不是过眼的烟云。就连大教堂也逃脱不了这一命运，巨大石块和玻璃窗上的史诗到头来都将被时光消磨净尽。
女人的容颜在镜子里已经变样，时日好似是一座疑团密布的迷宫。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事又重演了。铁与火的庙宇再次遭到火焚。在这个飞鸟绝迹的黎明啊，魔鬼将看到大火朝断垣残壁中央卷去……”
奇怪的话语如流水般从她口里流出，那些奇怪的字符，让人听不懂的含义，即使康坦努力去听每一个字，也难以找到其中的联系，但他忽然发现希拉变了。
“康坦……”
希拉抬起头，惊恐地看向康坦，“只有把死亡教会当成黄道十二宫新的中心，所有的演算才能继续下去，这个假设是合理的……因为这十年以来无论秩序教会主教堂怎么改变位置，它的朝向一直都是死亡教会！”
“希拉……你的意思是死亡教会才是这座极北城的核心？”康坦的声音颤抖。
他从没想过这个可能，之前的疑惑是为什么最后极北城只剩下了秩序教会和死亡教会，但官方的口径是，当年只有死亡教会没有撤离教区。如果希拉这一个推测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到底谁才是当年教会之争的胜者呢？
康坦按着额头，脑颅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好像毒蛇在大脑上冰冷地游动。
“还有另外一件事。”希拉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是想揪出来心脏看一眼，“如果把死亡教会当成黄道十二宫新的中心，就会发现一个诡异的现象……今天宫位变化和十年前是一模一样的！这代表我们和十年前走在了相同的轨迹上！”
“这种现象很少见么？”康坦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自己狠狠地打了一个寒噤。
长久的沉默，只听见双方的呼吸声随着时间起伏。
希拉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是少见，是几乎不可能，宫位动态变化的基础宫位动态变化是基于七宗星辰的运行轨迹与星盘的宫位布局交互。星盘中的宫位划分由上升点和时间、地点共同决定。怎么会有不同时间的两个宫位变化是完全一致的呢，这种概率小得就像这个世界还存在一个人长得和你一模一样并且也叫康坦。”
她笑容那么悲伤。
康坦怔了一瞬，他感觉自己心脏在狂跳。
“没有其他可能了吗？”
希拉抬头看向康坦，她缓缓地点了个头，“这就是我真正恐惧的……”
“说。”康坦嘶哑地说。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的时间从十年前就一直停滞不前了。”希拉低声说，她的声音空灵，仿佛来自古井深处，“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我们到底是人……还是现世里无法离开的幽灵呢？”
无人再打破沉默。
希拉和康坦无声地打了一个寒噤。
两个剧烈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在死寂的室内，就像铁锤敲打金银和黑铁。
这个时候天亮了，窗外天光流泻，教堂的尖顶，修道院以及围绕着教堂的二十四座配塔，这一切都在凄冷的晨光下线条分明，勾勒得异常清晰。塞纳河喧闹的激流起伏旋转，分割东区和西区。桥上的市民肩膀碰着肩膀，密密地挤过桥梁，没精打采的脸像单调的河水流动着。小跑的骑士切开人群，黑色的马车穿过桥面，车顶上绘着斧头和抽象线条。
“这还只是猜测对吗？”康坦轻声问。
但希拉只是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康坦缓缓低下了头。
他明白希拉的意思了。与其说是猜测，不如说希拉已经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这就是真的了，只是她对于这个结果同样不敢相信。
谁敢相信这个真相？
希拉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几年，想想以前她的生活，沿着君纳河优雅地散步，白天在西区蔷薇大道上能一眼看到教堂拔地而起，圣女温和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她会选择在下午的时候喝一杯牛奶，吃全麦面包，静悄悄地看着占星术等待太阳西下。这样的生活安静也最温柔，等到夜晚降临，整座极北城亮起灯火，像是星星的海洋。
可现在要告诉她，你只是个孤独的幽魂，你身边所有人都是幽魂，十年来时间甚至没有前进一点。
康坦冷汗如潮涌，天光让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变得刺眼，直到这时康坦才注意到希拉脸色已经苍白，嘴唇发紫，晚上烛火亮起的时候，她真实的脸色被烛火掩住了。
“如果确定不了这个猜测，为什么不去直接验证，如果死亡教会是核心的话……去它的教区看一眼，应该会有发现吧？”康坦嘴里说话，却听不出那是自己的声音。
此时一切语言都显得无力了，所有的心情就只剩下恐惧、恐惧和恐惧。
这个猜测如果被证实，简直会推翻无数人的世界观，没有人能够在这个猜测前不崩溃，难怪开门时希拉那么害怕。康坦从没有在希拉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比起在歌尔家，希拉脸上的惊悸、迷茫、惶恐情绪多到几乎无法形容。
跟那个“康坦”说的那么像……
这座极北城还有好多秘密等着他去探索……希拉的猜测让康坦神思恍惚。
就好像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了，于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
“塞利亚塞利亚塞利亚……”
康坦从没有过这么想听见塞利亚说话。
无人应答，似乎自从那个在旅馆中的拥抱后，她轻声说了句“不要太累哦”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塞利亚的声音了。
不知怎么的，就有那么些怀念她妩媚的声音。
“走……”康坦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去死亡教会。”
室内的炭火熊熊燃烧起来，像是被大风卷起来的狂怒的火焰，一瞬间爬上那张地图，甚至墙壁上的星象图也覆盖了。
康坦和希拉都怔了一瞬，他们的身影被火光围绕，星象图上的红色浓郁得就像要淌出血来。
康坦坚定地看向希拉，坚毅渗透在他的眉间眼角和身形的每根直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