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品茶论之
清幽的茶馆内,江渊默不作声。
除了沁人心脾的茶香,只有火炉上紫砂壶在发出呜呜的响声。
原本正互相打趣的裴程二人,也是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发问的杜宁。
“杜兄,发生何事。”
“虽然哥哥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
“但哥哥想说,这如今的世道就是这样罢了。”
“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若真将人的重要性做个比较,咱们几个的死,怕是还比不上陛下的一根脚趾重要。”
程富自平定麓川归来,似是已经看透红尘是非,曾多次顶撞上司,并直言上疏请辞。
之前意气风发的他,不知道已丢失到哪里去了。
但他刚才这番话语,却是让江渊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伸手捂住其嘴巴。
“哥哥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为了兄弟们的小命,还请哥哥忍一忍。”
一旁的裴纶却是很支持程富的言论,卷起袖子,拿起夹木炭的夹子,重重敲了几下桌子。
“程兄说的对,这狗日的世道,根本没有公平可言。”
“就比如那萧家二人,若不是陈循推荐,他俩如何身居高位,得以入阁参赞军务。”
“我与杜兄比他们差在哪里,论学识萧镃是状元不假,但我裴纶也是永乐十九年的探花。”
“杜兄更是宣德二年的榜眼,就算略输一些,也不至于差距如此之大才是。”
“更可气的是那萧维祯,他一个从土木堡逃回来的丧家之犬。”
“只因与杨士奇,陈循等人是同乡,便可高枕无忧,自由且快活。”
“对于这些人,我想问问世用兄,公平在哪里?”
听完杜宁与程富之话,裴纶那压在心底的不满,也在此刻全部倾诉而出,再也不加以顾及。
他本就是个正直人,早年因不避权贵,曾被两次罢官,两次遭到降职的处分。
更有甚者,还危及到了自身的性命。
但是裴纶始终记得父亲说给他的那句话。
“得失不介于心,夷险不易其节”
也正是得益于这份坚持,才让太宗皇帝对他另眼相看,而后逐步被仁宣二帝启用。
可他的仕途与经历,还是走的坎坷无比。
相比于裴纶的坎坷,进士出身的江渊官途倒是走的一片坦途。
得到三杨赏识的他,每次晋升机会都把握的很准。
之后,在三杨去世,身为曹鼐弟子的他又是更进一步。
如今又和陈循的关系十分融洽,不得不说,江渊确实是一个合格的官。
但是,他为了升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是否公平这种问题。
“裴纶兄,你此言差矣。”
“人生来就不同命,若非要将他们进行比较,未免有些太侮辱人。”
“就好比拿人和老鼠去做比较,这该怎么比?”
“所以在下觉得,只要所做所为合乎大明律法,便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毕竟每个人都有向上之心,区别只是在于出身和能力大小而已。”
江渊这话看似是在为自己辩解,但实际是在暗讽裴纶。
以他官二代的出身,这般年纪才做到如此品级,不都是裴纶咎由自取。
听懂江渊言外之意的裴纶,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碍于文人礼节的面子,也就暂且忍下了这番怒气。
但此话题的发起者杜宁,却又是提出不一样的说法。
“江兄所言有些偏颇。”
“我所说的并不是出身之事,而是同等环境,同等条件下,为何位高权重之人可以获取更多利益。”
“难道这利益,不都是那些底层之人创造出来的。”
“是,为首之人选定了最为重要的战略。”
“但是,就凭这些,便可以夺走大部分人的利益嘛。”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研读陛下所著书籍,且时常与朝中诸位大臣探讨。”
“和我观念一致之人,少之又少。”
“更多的是如世用兄你这般的言论。”
“我有些怀疑,难道陛下书中所说,皆为错否?”
话题最终还是扯到了朱祁钰的身上。
其实只要涉及人权这个问题,朱祁钰所著之书,便是绕不开的存在。
也正是这本书,给了朝中那些正直之人以鼓舞,让他们甘心情愿的为大明付出一切。
杜宁正是其中一人,至于裴纶,他顶多算半个,因为他的执念还是太重了些。
若他能放下执念,定然能成为这股新势力的领军人物。
而现在杜宁就此书向江渊发问,却是令其愁眉苦脸。
正是因为此书是朱祁钰所著,他若是敢否认书中不对,便是在否认朱祁钰,这是他万万不敢的。
为了回答裴纶的问题,江渊此刻的头脑已经疯狂运转。
企图从经史子集中,找出一些言论,来支撑自己的论点。
但江渊思来想去,也找不出一句半解,因为朱祁钰所著之书那可是流芳于后世的第一奇书。
这都是先辈用自身的经历实践得来,不是那些仅凭空想辩论而来的不实之语。
杜宁见江渊久久回答不出,心思通透的他已然明白。
此书所言,句句唯实唯真,心中对于公平的渴求也是愈发膨胀。
恨不得立刻用手扯下这时代的遮羞布,以自身的铁胆石心,重新铸造一个向往的大明。
念及于此,杜宁来时的那股忧愁已然消散不见。
此时他仿佛经过洗礼一般,通透无比。
在对着三人施礼后,便大步潇洒向外走去。
他要即刻赶回家中,将心中所想写成奏疏。
待明日朝议,直言上谏。
而茶馆中,本就不愿多待的裴纶见到杜宁离开,也是起身甩甩袖子离去,独留程富与江渊在此。
看着面前一脸无所谓的程富,江渊也不禁有了一丝动摇。
“程兄,老子曾有云。”
“天命无常,唯有德者居之。”
“因此,吾只得处处谨小慎微,历经数十年勤身俭德,才得如此之位。”
“如今为何仅凭公平一词,就让吾与那些烂泥之人,共享富贵。”
“这般道理,如何能说通。”
一直无心在此的程富听到江渊的诉苦,此刻也收起无所谓的态度,转而对着江渊郑重说道。
“公平,并非平均。”
“这句话,你要记住。”
说完,程富又恢复无所谓的神态,起身飘飘然离开此处。
剩下的江渊,则在那自言自语,细细品味程富走时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