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只在黑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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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厄运之男签约入职

很小的时候,薛尚冬就知道自己是个直觉很强的人,他看到老人脸上有一团蒸腾的黑气,没多久老人就会去世。他看到小孩身后有一个和小孩一般大的虚影,不到三天小孩就变得病怏殃的。表姐丢了准备结婚用的珍珠耳环,他梦见一大群蚂蚁搬着耳环藏在主屋墙角的小洞里。

身边的人开始感觉他的能力很新奇,邻居让他看破狗蛋和二丫的奸情,警察让他帮忙顺手找到摸走电瓶车电瓶的小偷,甚至语文老师都让他看校长和酒吧里长发浓妆嬷嬷是否是同一个人。

他说出了正确答案,却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包括亲戚朋友。究其原因,一个人的幸运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不幸。当某天的深夜,从拘留所里放出来的小偷用一块石头砸烂他家的玻璃时,妈妈终于觉得不能再放任他这么下去了。

妈妈将他送到医院,医生问他为什么能看见,他回答:“就是能看见。”

医生又问他具体看见了什么,他举例说出了他看到过的几个景象,有些根本是不存在于世间之物。现有的医学无法解释他的问题,医生只能将起归结为心理问题。

“绝对,绝对不能再跟别人说奇怪的话。别人要是再让你找什么看什么,你就说你不知道。”

从医院出来时,妈妈握住他肩膀的手让他很疼,她从未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话。但他能感受到,她看他的眼神有对自己完全无法掌控之物的恐惧。薛尚冬不害怕别人的厌恶,但他深爱着妈妈,他决定听妈妈的话。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能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变弱了,他很难准确说出别人丢的东西在哪儿,也再难发现别人的谎言,但他的能力也没有完全消失。

若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哪怕对方近期只会发生小的灾祸,他身上也会有不舒爽的感觉。每逢大的灾难降临,譬如邻国的战争,沿海城市的海啸,他必将忽然病倒,他在床上迷迷糊糊渡过的时间,耳边总是伴随着新闻里的灾害播报。

他的身体本身也是多灾多病的类型,光肺炎他就生了四次。但预感带来的病态和一般的生病的特征截然不同。预感来时,有时他的身体会变得僵硬,有时肩膀沉重的如巨石压顶,有时脑子会变得混沌,有时视野里的色彩逐渐被剥离,有时一睡着就噩梦缠身,他甚至在梦中变成了一个女人,被看不见脸的几个男人任意掠夺,导致他在刚刚青春期那会儿一度怀疑自己的取向。

再难以启齿的体验,时间长了感官也会慢慢钝化趋于习惯。随着能力的进一步退化,他因厄运引起的病态和因感冒引起的不适差不多了,毕竟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可怕的事,而绝大多数时刻他所能做的,也只是看着它们发生而已。

但是现在,当他的脚踩在水泥的路上,他感受到巨大的重量压上他的双肩,鞋子与地面磕碰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他的心头沉重却忍不住默默地数数,1、2、3……当他数到21,一个人从对面楼的顶端坠落了,几声尖叫此起彼伏,本在薛尚冬身后的人如流水一般,向坠楼的方向涌去,显得和刚才一样速度行走的薛尚冬很奇怪。

他距离那人坠落的硕鸣公司总部大楼还有100多米,他不知道那人是男是女,但他看见那人身上穿着厂区厂区里技术人员统一的粉色上衣、蓝色裤子,和薛尚冬刚刚领来的一模一样。坠楼的尸体以一种轻松的姿势摊在了地上,上衣下方裤子上面露出一截红色的高腰裤头。

那人坠落的瞬间,薛尚冬肩膀上的重压也消失了,他甚至有了一种诡异的失重感,他拉着沉重的拉杆箱从围观的人群后走过,一直从大门走出硕鸣的厂区,道路两边的路灯忽然暗了一半,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刚刚过了23:30。

他拨打了学长电话,绵长的铃声响在他的耳畔,他只有20%的把握联系上学长,学长随性随意的办事风格与他迫切的需求截然相反。如果他还有别的选择,他也不想麻烦学长。

前天晚上他坐上北方小镇的绿皮火车,今天上午才到南方一线城市的火车站。下车后坐公交转地铁、地铁转地铁、地铁再转公交,在地图上蔓延转弯的40公里,换成了近3个小时的绿色出行,这才到硕鸣的厂区。

说起硕鸣可能没有几个人知道,但它组装的车赫赫有名,一个车标都可以引起路边无数人艳羡的目光,薛尚冬来的目的,是成为硕鸣科技有限公司近十万在职员工中的一员。

下午三点多,他一只手拖着28寸的拉杠箱,另一只手拿着OFFER,他通过OFFER下面附赠的简易地图找到了签约所在的培训大楼。为抵御外部的寒气,培训大楼发黑的旧门上粘了一层厚厚的胶质门帘。

薛尚冬推开门帘,看到黑压压的人蚂蚁一般一个挨着一个排队,一楼的签约大厅简直像个体育馆,棚顶很高,入眼所及可能有上千人,全都是办理入职的,有几个和薛尚冬看起来差不多的刚毕业学生仔,一看这架势拉着拉杆箱扭头就走了。

薛尚冬揉了揉太阳穴,人群会让他的感觉更敏锐,就算只是小小的厄运,众人的汇在一起囤积成蘑菇云也能在精神层面上将他撕碎。他尝试着和平时一样,闭上眼睛慢慢地调节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吸气,等到他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他站到了队伍的最后。

薛尚冬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妈妈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拖着腰椎疼痛不去看,弟弟知恩治病还需要花钱。大学期间,他干过一小时20多的超市售货员,一小时80的数学家教,一个月4500的物流分拣员,要不是还对自己的课业有要求,他简直想逃课去打工,他早就想好一毕业就出来工作。而且,老师还唱歌似的跟他们承诺。

“你们进了硕鸣都是高级技术人员,第一个月拿到手至少6000。不要觉得6000少啊,五险一金,包吃包住,还有置装费。今年的就业环境你们也知道,多少211、985的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你们积累了工作经验,以后再想找好的工作才有底气,最重要是在大城市站稳脚跟。”

知恩的医药费每个月2000,妈妈每个月去医院推拿疗养2000,再给妈妈1500让她存着给知恩以后上学用,若还有剩余他可以存起来。排队的过程中,他一直规划拿到6000块怎么用才能不浪费,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

签约窗口像极了老式的银行柜台,HR坐在防弹玻璃后,通过一个一寸见方的小窗口递给他劳动合同。就在他要签下名字时,却发现约定的工资只有2700,不到老师告诉他们6000的一半,还是扣除五险一金前。

“我们老师说月薪至少有6000,是不是给我拿错合同了?”

“你们老师跟你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公司签约双非本科就是这个薪酬,你不信可以问别人。你到旁边去问好了,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他往身后一看,乌泱泱的队伍根本望不到头,因为他的停顿,这一排的队伍移动的更缓慢了,本来凉飕飕的冬日因为人身上散发的热度让周围都变得燥热,队伍中还有些人衣服是馊的,更让空气变得臭烘烘的,队伍后面的人大声地骂了一句“草”。

薛尚冬拉过拉杆箱站到队伍旁边,给就业指导老师打电话,线路那边却显示关机了。此时签约大厅的广播响了。

“距离截止办理还剩30分钟,请隔离带外的人明日8:00后办理入职,硕鸣科技有限公司欢迎您的加入。”

一直在旁边来回晃荡的保安站在距离正门直线距离两米的位置,拉了一条红色的隔离带,将后面要进来的人挡在了门外。已经一脚踏入大厅却被拦在隔离带外的人,站在那里问候保安的八辈子祖宗。

薛尚冬见状不再等老师电话,他重新站回了队伍,决定先把合同签了,以后的事情再做打算。刚刚跟他对话的圆脸HR翻起了三白眼,翘起兰花指指着乌压压的队伍最末端说道:“重新排。”

他想跟HR理论,却看到他后面排着的是个和他妈妈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也和妈妈一样额头长满了皱纹,满头的干枯灰发,她简直是哀求似的露出谄媚的微笑,眼角的鱼尾纹挤在一起像树皮。他想起离开家之前,妈妈摸着他的头对他说“都怪妈妈太无能了,什么也帮不上你”。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败下阵来,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也要在完成他的目的之前忍耐。

他走到队伍最末端,幸亏他还站在红色的隔离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