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鼠有礼，人而无礼
他没想到自己就作揖行礼，就被说教上了。
沐猴而冠？这是讥讽自己这等人，不配有礼有节？
不过就算再生气，也不能指着对方口吐芬芳。
毕竟这里还是礼教束缚的时代，一个侮辱长辈，现在的小小身躯可是抵不住这样的流言蜚语。
不过稍微回击一句，只要不当面辱骂，在他看来倒是没有到所谓的“忤逆”。
顾植之所以作揖行礼，倒不是说有意装出读书人的姿态。
而是他以为，封建时代作揖行礼是一种普遍大众的礼节。
在顾显的心目中，这个侄子定然是平日里看到自己作揖行礼，所以学着自己的样子。
这番作态，不过是满足其虚荣心而已，想到这里难免露出一些嗤笑。
而恰好这幅模样，都被抬头的顾植都看在了眼里。
你不让我作揖，可我就偏要在你面前作揖行礼。
道：“二叔说未得圣人教化，便不是由心而出，那圣人未出的时候，这天下莫不是都是无礼无节之人？”
“我听闻书里写过相鼠有礼，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意思是黄鼠还有肢体，做人反而不守礼，如果人不守礼，为何不快快了之呢？”
这话说的也是很粗俗浅显了，不过也讥讽了顾显，在自己大哥面前倨傲无礼的样子。
人如果不知礼的话，还不如尽快死了算了。
“没想到这顾家长房的孙子，说起话来也是能够咬文嚼字的。”
“我怎么听说，这顾家根本不给大房的孙子读书的机会啊！”
“我瞧着这孩子挺机灵聪明的，我家狗儿如果有他一半聪明，我就算是平日里少吃几口麦饭，也要供他读书！”
“难怪这大房要分家，若我是那大郎，我也不可能忍到今日啊！”
刚刚顾显回来的时候，碍于秀才公的身份，有些人被震住了。
不过听着顾植一边说还一边解释，他们这些乡下人也能够听懂话里的意思。
顾家两房的事情，自然有被搬到台面上引起众人议论了。
甲长原本都已经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这顾家二郎毕竟是秀才，而且年纪不过是而立之年。
谁也保不准，有生之年会不会有中举的那天。
自己也不好太过咄咄逼人，自己如果表现的太过针对，将来难免给自己惹来麻烦。
不过有这顾家大房出头，自己就乐得…
用那话本里的话怎么说来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话说前些日子，大郎带自己去瓦子里听戏，可真是有趣的紧。
这顾家二郎住在城里，日子过得定然是多滋多味的。
顾显自然也是听出话中的意思，不过他未曾想到，前些时日回来的时候，这个侄子同自己那大哥一样。
性子温墩木讷，将来也是一个庄稼地里的人。
自是已经不可能同恒哥儿相比，他那时还在想，当初同大哥入学堂的时候，好在他机敏聪慧。
方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他怒道：“尽知道耍一些小聪明，想来便是你挑唆你父亲要分家的，今日二叔就教你圣人教化，修身齐家乃是其根本，引起家中不睦，家宅不宁，就你还想要读书，先学好如何做人，才是为今之首要！”
然后又看向身后的刘氏，说：“嫂嫂，还不将这个顽劣子给带下去，在这村里的乡亲们眼里，丢我顾家的颜面！”
刘氏却是没动，因为在她的心里是期盼着这一次能够分家。
那么她们就可以好好的经营自己的那个小家，不用在为这个家做牛做马了。
她想要让二牛，也能像其他的孩子一样，也能够进学堂里读书。
在她的心里二牛是天底下最乖的孩子。
她自然是拒绝道：“二叔，我们家二牛从十二岁，这么大的时候，就随着自己父亲下地干活，从没有一日喊过苦累，他乖巧听话，就是最好的孩子，二叔这一句顽劣子实在是当不上，多少个炎炎夏日，恒哥儿每日在屋里的时候，地里都是我家二牛！”
顾显听见刘氏拿自家儿子，和自己恒哥儿相比的时候。
完全没有多思考，就直接脱口而出道：“二牛如何能够同我家恒哥儿相比？”
这话刚说出来就后悔了，因为二牛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
这话实在是太不好听了，果然人群中也多了许多人对他指指点点。
顾大沉默到现在，在听到了弟弟那一句“二牛如何同我家恒哥相比”。
心中就对于这个家，最后残存的感情都所剩无多了。
他是一个男人，应该顶天立地撑起整个家的男人。
可是这些年里，自己一家子和自己过得是什么日子。
二牛自小吃不好也过得不好，年纪那么小就和自己下地了。
他想着这日子再忍一忍，好日子终究会有来到的那天。
等到自己二弟考取了功名，他就要求着弟弟给二牛带到城里去。
将来再娶一门好亲事，苦过了这阵子将来都是好日子等着他呢！
可是现在自己母亲眼里，二牛就像根本不是他的亲孙子，只有恒哥儿才是。
自己这个弟弟，从始至终也未曾将二牛放在心里。
那自己一家子这么多年付出，原本在他的眼里，都是理所应当吗？
他用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明明裤脚都是干了的泥巴，看起来并不干净。
可是他好像是格外在意，这膝盖上染上的灰。
他还将一旁的儿子二牛也拉了起来，说一句心里话。
顾植毕竟是拥有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如果不是意志力足够强，早就撑不住了。
他此刻极力压制着情绪，而如今不是他不想要这个家，而是这个家从始至终就没有将他当作其中的一部分。
他紧抿着嘴唇，这个平日里老实本分的男人。
却是红着眼说：“爹娘，今天孩子就想要分家，这事情没有人撺掇，这都是我一个人的想法。”
“这些年里，二牛还有阿慧随我吃了许多苦，是我亏欠了她们，爹娘恕孩子不孝！”
顾老爷子看着这幅场面，心知今天再拖下去也没有办法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