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若无功利，道德尽为虚言
穿过正堂的大门，走进环廊里，便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者，和一个僧人站在扶栏处。
不知那老者说了什么，可是待顾植走进了几步后。
却听见那身着朴素僧衣的僧人，开口说道：“礼法是读书人的道理，佛法佛门僧人学的道理，道法是道士的道理，这三教何必要论高低，又何必要拘泥于门户的偏见，只要是对人好的，便可拿来用。”
顾植作揖下拜道：“晚辈顾植拜见元安先生，拜见大和尚。”
和尚并不是随便的称呼，只有一些地位高，或者佛法精湛的僧人，才能以和尚称呼。
眼前的老者正是章寿，自盛家的文会一别，已经过去了许久。
顾植的名声，也是因为章寿的那一句夸赞，方才得以名扬州郡。
章寿点头，道：“这里乃是方外之地，不讲那些繁文缛节，别多礼了！”
顾植起身，方才看清僧人的模样，这是一个满脸皱眉，甚至眉毛都已经花白。
不过面相看着很慈善，不像是终日青灯古佛的得道高僧，却像是乡下的寻常慈祥老头。
他看见顾植后，也是双手合十说：“施主过誉了，大和尚担不起。”
一旁的章寿却是笑骂道：“慧通，你们佛家讲究无我相，无众生相，你反驳小郎君的话，说明你着相了。”
那老僧也不恼，眉目含笑道：“正是如此，老僧方才说我担不起大和尚的称呼，可我若是不反驳，德不配位也是犯了戒，持戒即是守法！”
章寿笑吟吟道：“顾植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后辈。”
然后又同顾植说：“这慧通乃是平山堂主持，早年曾在汴京讲过佛法，乃是与老夫非同道上的好友。”
非同道上的好友？听起来倒真是奇怪，旁人都说道不同不相与谋。
道不同的人，也能够同行吗？
那僧人像是看出了顾植的疑惑一样，开口说：“大道殊途同归，这些年里虽然与章居士意见不同，却彼此都深知道理乃是愈辩愈明。”
章寿开口说：“我刚刚同这位慧通和尚，在争辩一件事情，既然顾郎过来了，那也替我们辩一辩。”
顾植没有想到作为平山居的主持，穿着竟然如此朴素。
这平山居在扬州乃是香火极为鼎盛的寺庙，往来的香客都是扬州城的达官显贵。
可是这位慧通禅师，这一身打扮也过于朴素了一些。
他心里的想法也仅仅是想了片刻，听见章相公的话。
立刻谦恭的道了一声不敢，章寿虽然是享誉盛名的大儒。
可是却行事作风，却丝毫不在意那些礼节。
摇头笑着说：“论道不谈先后，拿出那一日在文会上的洒脱劲来，今日可瞧着却像是多了些束缚。”
然后开口说：“不过今日这书舍之中只有你我，慧通三人，尽可畅所欲言，我同慧通说起过你，我说你有悟性，他说你有佛性。”
“我今日也想要听一听你的见解和想法，你是如何看待儒家常说的仁，和佛门说的慈悲？”
这都是导人向善的学问，他想起刚刚那慧通禅师的那一句，三教何必论高低，好的便拿来用即可。
君子坐而论道，少年起而行之。
不过今日的顾植，却也想要论一论，说一说。
他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宣扬着自己的那一套理论和说法。
此刻仿佛就像是给了他说话的机会，和畅所欲言的平台一样。
立刻作揖开口道：“既然如此，晚辈就大胆说出自己的所想了，我觉得仁义不是读出来的，慈悲不是诵经念出来的，圣贤的道理不仅要记在心里，却也要去做。”
“如今多的是谈义理而不去行动，谈佛法而不去施行，那就成了伪君子，假高僧。”
好在眼前的章寿和慧通禅师，都是真君子，真高僧，否则若是心胸狭窄的人。
还会因为顾植的这番话，是在讥讽自己呢！
可是章寿和慧通两人，脸上不仅仅看不出愠怒，相反还是连连点头，像是在认可顾植的说法。
顾植的这番话并不是自己想的，而是借了阳明心学中的一些言论，知行合一的理论知识。
当下的儒学还是重理论轻实践，虽然大荣的科举中选拔重实务的人才。
可并不代表着，就说明理论和实践并行了，写在纸上也还是理论。
顾植深知这个时代的规则所在，他没办法将规则推翻，但是却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改进。
从他有了想要改变世道的想法那一天，就明白必须要从思想上解决。
学问应用到实际事务中，能否解决现实的问题，这就是知行合一。
一旁的章寿问道：“顾郎所说的看来不仅仅是仁义，和慈悲啊！”
他是饱学鸿儒，顾植想要说的东西，只要细细一想，就知道他想要说些什么！
顾植点头，说：“先生慧眼，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
说道：“既然禅师和先生在论道，晚辈也想要辩一辩，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
章寿性子刚烈，最是不喜事事圆滑周到的人，他看不惯官场上的和光同尘。
可是顾植却是一个奇怪而又矛盾的人，这也是为何他会说，顾植是一个有趣的人。
明明从表面上去看他这个人，好像是一个极为圆滑世故的人。
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乃是在那路边的摊位上。
叫喊贩卖着家中的饮子，和客人的言语交谈，尽显他的圆滑狡黠。
可是与自己争辩的时候，好像是撕去了表面的那一层外皮，寸步不让。
好像是这才是真实的他，那盛家宴席上亦然，今日也是一样。
上一刻谦逊有礼，低调内敛，可是下一刻就和自己坐而论道，感觉锋芒毕露。
禅师此刻也是拂须，含笑说道：“我如今方才明白，章居士所说的顾郎君有趣是何意思。”
反倒是顾植有些不自然的，用手摸了摸后脑勺。
功利二字，虽然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提起过，或者说从没有人将功利二字，同仁义道德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