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大悲崖
天长河,岸边。
时间已近正午,太阳高悬。
撑头船的老陈,抽完了身上最后一点烟丝,焦急地在来回踱步。
他斟酌着问道:
“满子,壮实,要不,咱们上去看看?这么久了,他们还没下来...”
另外两个船夫一听,立刻急了眼。
满子挑着眉毛,拔高音调说道:
“老陈,你疯了?早晨那阵鬼哭你没听到啊?要去你自己去,别拉着我和壮实送死啊。”
壮实也连忙点头附和道:
“对啊!老陈,你明天就得去大悲崖寄死窑了,你是无所谓了,我跟满子哥还得活啊!”
正当三人意见不合时,远处传来吴老爷子一行人的脚步声。
满子和壮实同时猛吸了一口草烟,然后丢在地上,一脚踩灭。
跟着老陈一齐迎了上去。
吴殊远远望见几个船夫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开头给阿珍拾骨的时候,出了变故。
他一度有些担心,船夫们会不会听到那阵鬼哭声,吓得直接回雍州了。
船夫满子最心慌,要不是来的路上鬼木闹得凶,他早就自己撑船跑回雍州了。
此刻一看到吴老爷子,眼睛亮了起来,终于有了安全感。
隔着还有三五米的距离,满子就开始大喊:
“老爷子,您可回来了!我们仨在这等得心慌!刚才听到那阵子哭嚎...”
满子话说了一半,脸色瞬间少了几分血色。
他磕磕绊绊地继续说道:“陈把头呢?好像还少了一个...咋...咋少了两个人啊...”
这时,李铁亮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跑了过来:
“等等俺!等等俺!”
等他跑近时,看清楚他背着一具满身是血的尸体。
船夫们仓皇地交换了个眼神,惊惧的情绪难以掩饰。
其余壮汉们,仍然对阿珍上身索命心有余悸,不愿挨着。
纷纷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李铁亮穿过人群,径直跑到吴老爷子面前,低声请求道:
“吴老爷,这趟活是陈哥给俺介绍的,俺不能让他曝尸荒野啊!”
吴老爷子意味深长地问道:“你看这趟行程里,起决定性因素的人,是我吗?”
李铁亮是个老实人,琢磨不明白话里的深意,傻傻地愣在原地。
吴老爷子见状又补了一句:“你们的命,今天是谁救的?”
说完这句后,吴老爷子拉着小圆,径直上了船。
李铁亮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向吴殊投去哀求的目光。
吴殊微微皱眉,没有立刻做出决定,在黑心衡量起来。
“吴老爷子这番举动,是不想亲口拒绝?还是单纯地想要卖给我一个人情?”
李铁亮见吴殊犹疑,连忙开口道:
“一会回城里,徐知州发了银子,俺分你二两!不,五两也中!”
一听这话,吴殊有些意外。
冒着生命危险走一趟,好不容易赚了十两银子。
他竟然愿意为了一具尸体,割让一半?
被他的质朴和真诚打动,吴殊轻轻摇了摇头道:
“上船吧,不要你银子。”
说完,他伸手扶住了乌篷船,让李铁亮上船上的更稳当些。
李铁亮见状,连连鞠了几下躬,一再道谢。
李铁亮稳稳地上船后,吴殊才缓缓收回手,上了头船。
......
回去的路上,风平浪静。
船夫老陈唱起了渔歌:
“月团团,浪悠悠,恩与仇不休。”
“天南地北任遨游,无累亦无忧。”
“......”
乍听之下,高亢激昂,有种快意恩仇的感觉。
可细听下来,却觉得有些寂寥与悲怆。
小圆被歌声吸引,两条小腿晃晃悠悠地,听入了迷。
老陈一曲唱罢,小圆马上拍起手来。
“陈伯伯!你唱的真好听!以后再乘船,小圆还想跟着你!”
老陈笑了起来,黑瘦的脸上,皱纹更深了。
“小娃娃,可惜喽!这是伯伯最后一次乘船了,明天伯伯就得去大悲崖了...”
在大慈坡坟地时,张哥说珍儿的奶奶明天要去大悲崖。
现在,又听到了...
吴殊不禁好奇地问道:“大悲崖?是个什么地方?”
老陈闻言一愣。
吴老爷子出言解释道:
“我这孙子,刚生了一场大病,再醒过来以后,就忘了很多事。”
老陈叹气道:“小伙子,你有没有发现,咱雍州几乎没有老人啊?”
这...
吴殊仔细想了一下,这两天在街巷看到的老人,确实很少。
“雍州,在九州的最西北边,气候干燥,昼夜温差大。民间的走阴人,很少有愿意过来的。”
“所以啊,邪祟数量又多了、疫病兴起了...一有不好了,雍州就拿人祭祀...”
“刚才去的大慈坡,就是十二年前祭天的一批人。”
老陈的话语平静而深沉,却和萧瑟的秋风一样,穿透了吴殊。
吴殊听着,心头不由泛起一阵寒意。
他想起了昨天,人们在每个路口上,用残忍的手段宰杀黑狗...
那刺鼻的血腥味,还有风中飘散的黑狗毛...
老陈满怀感激地看向吴老爷子,黝黑沧桑的脸,也遮不住眼睛中真挚的光芒:
“后来,吴老爷子来了咱雍州常驻,除了数不清的邪祟。
在他的一再劝说下,终于停了人祭。咱们老百姓沾光,过了十来年太平日子。”
小圆瞪着好奇的大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和大悲崖有什么关系呀?”
老陈目光再次变得沉重:
“小娃娃,今年大旱,粮食歉收。雍州,养不活那么多人喽!
太和钱庄给出了一个办法:
每月送一批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去大悲崖的山洞里,隔三天送一点粮食。
一来减轻了粮食的压力,二来也算另一种祭天的方式了...”
小圆的年纪,理解不了大悲崖意味着什么。
吴殊明白,这是让这些老人听天由命,等死去了。
说话间,乌篷船在雍州城靠了岸。
吴殊先行下了船,转过身来抱小圆的时候。
无意间看到后边的乌篷船里,王二麻子正从船篷里探出身子。
他对着水面照起了镜子,捻着兰花指,将额间的碎发挽到了耳后。
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娇羞的笑容。
那笑容诡异莫测,与他粗犷的外表格格不入,宛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