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各国财政膨胀的趋势与中国经费的增加
近来世界各国，以文化进步，事业发展，国家职务，因而扩大，其财政都有膨胀的趋势。在西历一七八六年，有一法国人，计算全欧二十一个国家的岁出总额，不过二十五亿法郎，到了一八八〇年，竟达于一百五十亿法郎的巨额，仅仅九十五年间，约有六倍的增加。入于二十世纪，其膨胀的趋势，更为可惊，在一九〇〇年，总计英美法日意俄德奥八个国家的岁出额，不过二百七亿法郎，到了欧洲大战后，一九二〇年，竟达于一千八百五十亿法郎的巨额，仅仅二十年间，乃有九倍的增加。是各国财政，渐次膨胀，已成为世界普遍的趋势，我国财政，固不能逃出这种公例。但是各国财政，虽日见膨胀，而社会经济，同时亦日形发达，国运且同时日增强盛。乃我国自历代以来，每因财政膨胀一次。而国家遂倾覆一次。远者不必征考，在于明初，全国岁入，不过四百余万两，国家极为安泰，降及末朝，以边疆扰乱，军费增加，由万历四十一年起，田赋增征五次，岁入多至一千六百七十万两，且无以救国库穷乏的惨状，而明因以亡。满清入关，鉴于历代兴亡的陈迹，系租税增征的多寡，遂将明末所加苛捐杂税，概行罢免，当时中央支出，仅五百万两已足，乾隆以后，社会繁盛，岁入渐加，全国有三千万两，而中央支出，不过二千一百余万两，国库常有八百万两以上的盈余。迄至光绪年间，内忧外患，相逼而来，经费浩大，穷于支付，自光绪二十二年起，以至宣统末年，田赋附加四次，并增设各种新税，全国岁入，多至三亿万两，尚不足以充国用，而清帝因此退位。民国以来，军阀官僚，把持政务，军政各费，无限扩张，全国竟达七亿余元。收入不足，滥发公债，举国中所有财源，除地租外，抵押殆尽，而无确实担保者，尚有八亿余元。内外债的本利停付，积至十亿余元，国家信用，因而堕落，内外借款，遂告断绝。乃各攘夺地盘而图生存，以至内争不息，破坏国家统一的机能，外患凭凌，惹起国际共管的局势，亡国灭种，将基于此。是我国财政膨胀的事实，与欧美各国相似，而其结果，完全相反，这是什么道理呢？今将其财政膨胀的原因，相与比较一说。查各国财政膨胀的主要原因，大概不外下列几种。
一、政务范围的扩张。从前国家职分，仅为消极政治，如保护权利及维持安宁而止，到了十九世纪后半期，加以开发文化增进福利等的积极政治，国家职分扩大，经费随而加多，如文化、教育、交通、行政产业助长社会改良等的经费，国库上年年都有巨额的负担。
二、公营事业的推广。近来资本主义，日益发达，而资本家对于自然剩余的垄断与独占，日益厉害，遂惹起经济上的不平均，激成阶级间的斗争。社会协调，因之破坏，致使劳动问题，无法解决，自苏俄革命，起初实行极端的社会主义，废除私有制度，一切产业，收为国营，终至生产力锐减，归于失败。各国知之，于是只在私有制度之下，对于各种事业，基于公益原则，为制限的公有公营，以抑制资本主义，而矫正贫富悬隔的弊害。故各国最近公营事业，日益增加，英美在昔，惟邮政电信及造币等，属于官业，余都委于私人自由。近来感于战时国家管理的实验，与劳动罢工的影响，思想上来多大的变化。俄德从前以国有铁道为始，官业施设最多，革命后，依于特别主义，公营范围，更为扩张。意法日等国的专卖官业费用，近来都有意外的膨胀。
三、预算编制的变化。从前预算，多采用纯计算，所有收支，先将用费扣除，而为纯收入纯支出的预算，处理虽极简单方便，但是议会与其他监督机关，于岁计适当与否，及收入方法得宜与否，无从调查，遂无从据以改良。其弊害滋大，现在都改为总计式的预算制度。又从前多行复预算主义，因各部不能统一，国内有多数独立的特别预算存在，这种制度，不惟国费总额，难以查悉，而各部间不公平及不经济的弊害，常常发生。现在都渐次废除，网罗全国一切收支，而编成单一的预算。两者虽非财政上真实的膨胀，而形式上的经费，必然增大。
四、人口及富力的增进。各国人口增殖程度，虽有多少不同，而文明诸国，平均的增加率，大致每年约百分之一有零。如和平永续，产业发达，更为增进。富力内容，合土地、铁道、家屋、机械、商品及各种产物等的时价计算，据各国精确的调查，都有长足的进步。人口与富力增加，社会欲望与事业自然发展，同时政务上的种类及程度自然扩大，而公共经费，随而加多。
五、物价及货币价值的变迁。各国文明进步，物价都有腾贵的趋势，自一九〇〇年，到一九一〇年，英法物价腾贵，为百分之四与百分之六，而德奥日美等国，乃至百分之十二与二十。欧洲大战后，各国通货额骤然增加，价值低落异常，一般物价，更为腾贵。而公共财政，以低下的通货，对于高腾的物价，其经费膨胀，固不待言。
六、国防军备的扩大。从前军备，仅以镇压内乱为目的，不过陆军经费变化而止。后来国内统一坚实，而国富增进，横溢海外，一以防备平和的威胁，一以保护贸易的安全，而海陆两方面的武装，遂都有激大的发展。
七、公债费的增加。各国创设公营事业，并临时战费，其财源多是求于公债发行，最近两项经费扩张甚巨，故公债额为之激增，年年须支付本利，而公债费也遂为之激增。日人小林丑氏总计英法美日俄德意奥等国的公债费，在一九〇〇年约十九亿三千四百万元，一九一〇年尚不过二十二亿九千三百万元，到了一九二〇年，乃跃至二百三十八亿一千四百万元的巨额。故各国现在公债费，都是对于岁出总额，约占百分之三十以上。这是各国经费膨胀一般的原因，此外尚有特别原因，如对外战争，与领土获得，均于经费上有强度的增加，但不过多系临时经费耳。
国家经费支出，与人民的富之生产、分配、消费等，都有密切的关系，故最高原则，不可陷于滥费与浪费，必施设于生产有效，以助长国民经济的发展。近代个人自由主义，达于极点，其消费的方向、手段与内容等，都没有何等规律。一般民众的智识低下，容易为恶劣社会所引诱，于不知不觉之间，耽溺于奢华，以至酿成全体社会的浪费，国家为矫正这种浪费起见，扩张公营事业以尽启发指导的责任，而有共同消费增加的必要。故国家消费极度增加，而人民消费极度制限，变社会上浪费的资金，而投于有效生产的事业，这是为国家直接的生产经费，注重教育费，使文化向上发展，物质数量，虽不见增加，而以科学进步，足使物质利用的程度，为之提高，因而丰富其生活的内容。而社会政策的施设，虽非以生产为目的，而使国民财产分配，得以平均发展，社会经济秩序，得以永久维持，因而减去阶级纷争的消耗，这是为国家间接的生产经费。和平秩序，为社会生产的第一条件，故警察费与国防军备费，能够保障国内安宁，与海外贸易安全，也都是为国家间接的生产经费。至于预算制度改良，不过形式上的数目字增加，与人民生活没有关系。而物价腾贵，人口加多以及领土获得，虽使国家财政膨胀，但因工商业发展，而负担的国民，及其负担力，与之一样增进。就是公债费，除对外战争外，都是以投于公营事业为限。是各国经费增加，而国民所得，与社会富力，能够同时增加，不致超过，并不使人民另外加重负担，故其国家势力，日增强盛，职是故耳。
我国经费膨胀，其原因则如何。考查历代开创时候，所谓善良政府，不过轻减徭赋，与民休息为消极的道德政治，从无积极的施设。降及末年，不肖君主，骄奢淫逸，左右臣僚，贪污横暴，而大兴土木，以华美宫殿，为其临时极大的消费，扩大行政范围，以安置无数官员，为其经常极大的消费。收入不足，妄加税捐，不管人民的负担力如何，也不管是否侵害财源。人民不堪苛扰，因而反抗，兵乱以起，政府既穷于军费，不得已更为苛征，人民因亦更为反抗，而社稷于以灭亡，这是历代经费膨胀的原因与其结果。
民国以来，岁出上最大的增加，惟军备费与公债费两项，但军备徒资于无意义的内争，扰乱社会秩序，毫无裨于国防，公债纯为政治借款，充作军政各费，未能举丝毫经济利益。预算制度，仍是采用纯计式，十余年来，战争不息，人口因而减少，领土范围，并未扩张。一般物价腾贵，非基于工商业发达，而一般国民收入，不能与物价同时增长。至于产业行政费与文化教育费的比例，仅为百分之一二，中央年费约六亿元，而实业部的经费，不过四百余万元，教育部的经费，不过一千二百八十余万元。从前所发公债，大都属于临时军费，现在偿债费即公债费，亦为间接军费，故军事费，实占总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种不生产的经费膨胀，其弊害有六、一为加重人民的负担，二为妨害公共事业的进行，三为阻碍民间企业的发展，四为减少社会生产的经费，五为增长市面金融的恐慌，六为浪费资本徒使物价腾贵。由此观察，是中国财政膨胀，而国民所得，不特不能同时增高，反日益减少，社会经济，不特不能同时发展，反日益枯竭。国家强盛，纯在富力充足，今财政浪费，致使国中丰富资源，不能开发。故国家由贫而弱，其在国际的地位，自不免日益低下。今欲设法挽回，首在整理财政，而整理财政的办法，须将军政各费，大为裁减，以增加产业费、教育费与社会改良费等，使不生产的浪费，变为直接间接的生产消费，则财政上的根本整理，庶有一线曙光，而国家前途，亦将未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