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外卖

当外卖员孙大宝抖落身上的雨滴，带着一身水气挤进肯德基店门时，就被其中人声鼎沸的场景吓了一跳。只见不足百平米的狭小客堂里，满满当当地挤着百把人，几乎没有立足之地。高矮胖瘦的各类顾客挤满了座位，有衣着时尚不时对着镜子补妆的少女、戴着眼镜目不斜视的埋头读书的学生、头发花白颤颤巍巍独自用餐的老人，还有给育儿车里婴儿不停喂饭的中年妇女，大家都毫无违和感地挤在一起，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关注周遭的环境。

没座位的人则插缝站着进餐，他们一手端着餐盘，一手往口中喂着食物，眼睛不时地望向窗外，看着似乎永无卡片的瓢泼大雨，眼神里透露着焦急。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仿佛一张无形的巨手，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聚拢在这狭小的地盘上动弹不得，人群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情绪。

孙大宝不由也受到了这种氛围的影响，内心不自觉地烦躁起来。他焦急地将目光投向了柜台，只见在台前等候聚餐的顾客排起了长龙，身着制服的员工在柜台后紧张地忙碌着。他们来回穿梭，不断操控着各式各样的烹饪机器，快餐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又被放在餐盘里，由服务员端着放在柜台上。这柜台正上方安着一块宽大的屏幕，上面不断翻滚着彩色的序号，当语音报号声响起时，队首的顾客快速伸手，取走了属于自己的餐盘。队列里还有许多外卖员，他们穿着与孙大宝一样的紧身雨衣，头部被雨帽紧紧地裹起，脸上也紧箍着口罩，只留下两只眼睛在外。从雨衣上滑落下来的水注到每个人的脚下，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滩，整个餐厅的地板都被弄得湿漉漉的；他们不时低头拿起挂在胸前的透明塑料袋，目光在泛着蓝光的手机屏幕上烦躁地飘移着，在飞快地点击的手指下，一波波的消息在手机里进进出出。下单、出货、付款，指指点点之间，所有的交易都在小小的手机里悄然完成了。听到电子语音报出了自己的序号，这些骑手们就像是士兵听到冲锋号，将手机匆忙收起，一把抓取自己的餐包后，转身离开店铺，一头扎进无尽的大雨中。他们就像是被无形的长鞭不断抽打着的牲畜，被催促着竭尽前行，丝毫也不能懈怠。

在队尾中等待的孙大宝不免焦急起来，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里的派单软件，把自己的送餐信息又认真地读了一遍。这是半小时前推送给自己的加急订单，一人的用餐量，所订的无非就是包括鸡腿、薯条、可乐的套餐，要求在八点半前送到。按时送到了就会有打赏，迟到了自然会领到差评。买家住在灵境花园小区5栋404，离这里只有十分钟的摩托车程，这条路线孙大宝很是熟悉，当时毫不犹豫地将它接下来了。谁想到刚把任务揽下，天空中乌云滚滚而来，阵阵雷声轰鸣，漫天大雨倾盆而下。待到他手忙脚乱地装戴好了雨衣，跨上摩托赶到肯德基时，已经是晚上8点钟了，留给他的时间只有30分钟。看到周围拥挤的人群和前方冗长的队伍，他的内心一万匹XX马跑过，忍不住在低声骂道“X，这多人，排队找死啊！”。

孙大宝今年45岁，身高1米8，干外卖员的工作已经有8个年头了。他相貌丑陋，皮肤黝黑，略微秃顶，凹凸不平的黑脸上堆着肥硕的鼻子，厚嘴唇也包不住凸出的鲍牙，一双小眼睛总是警惕地探视着周围，这样貌决然不会让人产生任何的好感。好在送餐的工作需要，这张脸总是藏在一副口罩的后面，既不会惊吓到顾客，也会让他更加自在。他的身体健硕，除了右侧头部总是没来由地巨痛外，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病。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大嗓门，爱吵架，常给人粗野的印象；但对于送外卖的工作，他却非常认真，一丝不苟。8年来送外卖准时准点，从不拖拉，也没有一次的差评。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与同行炫耀的资本。长期的外卖工作让他习惯于一身摩托骑士的装扮，黄色的圆顶头盔和厚重的外套，黑手套、挡风镜，靛兰的牛仔裤配上肮脏的运动鞋，骑着摩托咧咧地飞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一开始他并不喜欢这种马不停蹄的工作，特别是随时都会滴滴做响的手机就像监工一样随时催促着他，让他浑身都不自在，常感到自己就是被无形的绳索牵着的一条狗。但是中专的学历和贫穷的出生，让他没有更多的选择，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坚持下去。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这种匆忙的生活，日积月累下来优秀的业绩、丰厚的收入还有精湛的车技，让他获得了极大的人生成就感。

闲下来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打开手机里存放妻子儿子照片的相册，乐呵呵地翻看着，丑陋的脸上就会泛起幸福的笑容。妻子年轻漂亮，儿子乖巧懂事，他俩就是这位外卖员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寄托。每次翻看都会令他心情大好，任何烦心事儿也会烟消云散的。这里漫长的等待已经让他心烦意躁了，他就习惯性地低头翻看起了相片，心情果然好起来了，嘴里又吃吃地笑起来，高兴得像个孩子。

不知不觉间，电子语音报出了他的序号，他的订餐也出现在了柜台前。只见他左手一把拿起套餐，身体侧过来，大喝一声，粗壮的右臂在拥挤的人堆里辟开一条缝隙，两腿发力朝门口奔去。人们纷纷避让出一条道来，两名服务生端着餐盘躲闪不及，被撞飞去，餐饮泼洒了一地。在众人惊异的目光和抱怨声里一把拉开大门，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水迎面浇来，整个脸上都被浸湿了，口罩顿时变成了湿毛巾，像块膏药一般粘在嘴上。几缕雨水沿着颈脖偷偷滑入了内衣里，让他不禁哆嗦一下。赶忙将塑料帽子箍紧头部，脖子上的防雨扣也扣紧了，雨衣其他位置处的缝隙都严密地合起来，将身体裹得严严实实无懈可击。把这外卖也用塑料袋装好密封起来，这才跨上摩托，一脚蹬起了油门，向右拐上了大路，向着目的地的方向奔去。

正在此时，一辆雪白的轿车迎面逆行扑来，孙大宝猛转车把，摩托在轿车侧边飞驰而过。听到前轮的档雨板在轿车车身上划出刺耳的刮擦声，孙大宝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下意识地停下了车，回头看去，那车也急刹车停住了，只见车左侧一道黑粗的划痕从车头划到了车尾，衬着奶白色的车身颜色，显得分外醒目。

“X，没长眼睛啊，臭外卖的。”一阵粗鄙的骂声从车内传出，驾驶座旁的车门推开，一个满身酒气的精瘦男人跳下了车。只见他二十岁上下，一身名牌的休闲装，脚踩着闪闪发亮的皮鞋，尖锥形的头顶着蓬乱长发，窄脸上一双小三角眼恶狠狠地盯过来，口中喋喋不休嚷道：

“才买的新车，就被你小子毁了，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奔驰SUV，让你给划成这样，今天不赔就没完....”。边说边卷起袖子，大步跑到孙大宝车前，挥拳就要打人。

孙大宝已经注意到了车上的奔驰标识，知道这是高档车，本来心中还有些懊恼和惶恐，一看到对方这种纨绔子弟的蛮横态度，不禁怒火中烧。心里骂道：“这王八羔子敢骂你大爷，让老子给你个教训”，左手挡开击来的拳头，右手顺势一拳击在他的鼻梁上。只见这小年青闷哼一声，趔趄退步跌坐在积满雨水的地上，鼻腔中的血喷涌而出，又被手摸着一把，和着雨水涂成了一张大花脸。

看着他的狼狈模样，孙大宝咧嘴笑道：“王八蛋，不能逆行懂不懂，老子今天教你谦虚做人。”，说着又上前，对着他的大腿连踹了几脚。周围好事的行人撑着雨伞聚拢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一圈，有的伸脖踮脚观赏，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则掏出手机照个不停。这一切让小年青又羞又怒，对着小车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给我上，灭了他”。

话音刚落，只见小车四门洞开，四个与他差不多年龄装扮的小年青窜下车来，个个手中挥舞着砍刀铁棍，呐喊着扑了过来。路人纷纷避开，让出一条道儿，坐在地上的这位也一骨碌爬将起来，裤兜里摸出一把匕首，狠劲刺向孙大宝。孙大宝转身闪开，眼见着寡不敌众，翻身跨上摩托猛踩油门，脱疆野马般飞驰而去，让这帮人扑了个空。领头的人看着追不上了，咒骂一声，将手中的铁棍朝着远去孙大宝的背后用力扔去，不偏不倚正中后胸，弹开来又落到街道上。孙大宝只觉得后脊柱上一阵刺骨，差点儿喷出一口鲜血。但又不敢回头，强忍着巨痛加大油门绝尘而去。又怕他们开车来追，就拐了好几个小巷，转了几个弯路，才放慢车速喘息一下。

此时，大雨从昏暗的天空中倾泻而下，坠落在积水成河的街道上，腾起一片氤氲的水气。临街的店铺门窗紧闭，平日里摩肩接踵的路人都不见踪影，只有散发着朦胧光晕的路灯纹丝不动地伫立在街旁，安静得可怕。白天人来人往的高楼大厦此时一片漆黑，矗立在这幽暗的夜里，像一只只沉默的巨兽静待路旁，时刻准备择人而噬。钢筋水泥的城市在此刻显得格外空荡，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孙大宝不禁打了个寒战，从挡风镜上抹去雨水，低头看看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8点20分了，离送餐的截止时间还剩最后10分钟。

“来不及了，还是得走便道啊！”孙大宝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