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奇人
正月，小寒。
天晴没几天，又飘起雪花。
徐家厢房，小火炉烧的很旺盛，坐上铜壶呼呼冒着热气。
一进屋，挑担的老樵夫便嗅到一股浓浓的芝麻饼香，口齿生津。等他瞧见墙角堆放的六箩筐饼子时，脑子都有点转不过弯，肚子咕噜噜的打雷……
只见框里层层叠叠码放的全是芝麻香饼，犹如一块块耀眼金砖，令人神魂颠倒。
这要是被城外的灾民看见，都能引发一场小范围的暴乱。毕竟灾年的干粮胜黄金，钱再多，不如粮在手。
领他进来的青儿捂嘴忍笑。
书桌前，徐仪提笔写着一副对联，目不转睛：“老先生要是饿了，可先吃两个回回力气。对了，还不知你贵姓，家里几口人？”
“老...老......老朽不敢。”
“小老儿吴秋山，无儿无女就我跟老妻，公子还有什么要问？”
说话时，老樵夫舌根都僵硬，揉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他今天照例来送柴，准备领两个饼回家，因走时多说了一句‘公子近日小心，莫要出城去’，被他叫进厢房。
“别客气。青儿，给吴翁拿块饼，再倒碗热茶。”
徐仪一条联写完，又写第二条，青儿嗯声应下取来茶碗，给老樵夫斟茶。
吴老汉哪受过这等礼遇，心窍涌出阵阵暖流，就着热茶大口吃饼。
一顿饱餐结束，徐仪的对子也写好。
上联：世事洞明皆学问
下联：人情练达即文章
横批：饼换学问
老汉年轻时也念过两年书，认识字，看见这副对子张口便夸。他每天走家串户，挑担卖柴，对联见过不少，却没见过这么好的。
用他的话说：“富人的对子腥气，穷人的对子俗气，秀才的对子酸气，公子的对子才气。”
“一点不错，我家公子才是真学问呢。”青儿跳到公子身旁自夸。
徐仪放下笔，回头一笑，“这样的对联我也只能写出一副，开窍之前也一肚子草包酸水。对了，这几天我不常出门，城外发生什么事了吗？”
自打上清观回来后，他就没出过家门，白天读书画饼，晚上凝练神魂。闲来无事和青儿下下五子棋。
现在一天能画100个饼子，神念比修炼前强壮10倍不止，神魂修为差不多快接近‘夜游境’。
在他教导下，青儿也学会了‘画饼充饥’，头天画16个，今天画了20个。
加上之前他们吃不完的‘存货’，大致算下来超过300个。
按照当前扬州城粮食价格，起码价值400两银子。
徐仪打算把这三百香饼，以‘饼换学问’方式都送出去，换点功德防身。
同窗之死和白莲妖道的出现，让他清楚认识到这世界极不安全。他要慎之又慎，不仅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青儿、大黄。
……
“哎！”
吴老汉探口气，放下茶碗：“公子有所不知，近日该有一批赈灾粮草运来府城，岂料被绿林匪盗给劫了。听说那群匪类中多半是城外的流民，州府大人已请兵捉拿。城门口也张贴了告示，悬赏百担粮食。”
“公子轻易还是别出城，万一遇到匪类牵连进去，岂不是要遭受无妄之灾？”
“原来如此。”徐仪拿起碗给他续了点热茶，“那吴翁觉得，我家的饼和粮是从何而来？”
吴老汉吓的一哆嗦，茶碗险些掉地上。
“别怕，我家的饼不是官粮做的。你看。”青儿走到书桌前，运笔在白纸上画一个墨饼，一晃眼便见墨饼变真饼，从纸中浮现。
吴老汉这回真看傻了，使劲眨眨眼睛，又给了自己一耳光，呆问徐仪：“公子莫非神仙？”
“不是。”徐仪一笑把饼递给他，“你知道饼是怎么来的就行了，以后你一担柴我用四个饼换。但记住，此事除了你妻子，不能对外人讲。说出去就不算数了。”
“公子厚爱，小老儿明白，小老儿明白！”吴老汉福至心灵，两手捧着热饼，心里暖呼呼的。
他活了七十多岁，怎会不知轻重？脑子里已然认定，眼前这位徐公子是转世重修的神仙。
徐仪点头，“明白就好，我再雇你办件事情，等下你挑两筐跟我去东桥，本公子要把这饼都‘卖’出去。”
说罢，又让青儿拿四块饼给他包好。
吴老汉抖擞精神，浑身气血一扭劲，挑起百斤的饼担子跟徐仪出门。
外面风雪虽寒，却挡不住心里热乎，老樵夫走起路来健步如飞。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人一狗就来到东河桥头。
这会儿雪越下越大，来时他们身上都压了一层雪绒，过桥的人来去匆匆，并不多。
桥边头南柳树下，聚着五个叫花子烤火，看见他们挑担过来都不禁好奇张望，心说“这是卖什么？”
正低估时，青儿把箩筐上面的布盖掀开，寒风中刮起一股子诱人的饼香味，诱使他们舍弃了火堆，都揣着手跑过去。
徐仪微笑看一眼，怀中取出写好的对联，展开压在饼框两侧，横批放在前面。
摆好后，坐在小竹凳上，拿出一本名为《草堂笔记》的新书翻阅。
本书也都是些怪力乱神的寓言故事，是前朝大学士李岚所著。
这两天他一直在看，书里提到仙道鬼狐故事不多，倒是提到不少古代儒士的奇闻异事。
里面有一篇《经香阁》让他窥到了上古儒士的超凡之处。
……
“写的什么？”
“不知道啊。”
“这饼子好香……”
徐仪看书时，四个花子凑在一起嘀咕。
他们都大字不识，看不懂对联写什么，也不敢问，于是跑回柳下火堆把打盹的老乞丐叫醒。
老乞丐人称‘疯秀才’，五十年前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到扬州城，把河岸两边酒楼吃了一遍，最后万两白银散尽流落街头乞讨。
他被叫醒后，凑过去瞧对联。
这一看，如被当头一棒！半眯的眼睛陡然睁开，烁烁放光！一字一句，大声朗读。
“世事洞明皆学问。”
“人情练达即文章。”
“好才学，好对子！”
“秀才，你一块香饼换多少学问？”
声音入耳后，徐仪神魂仿佛惊雷，心窍前所未有的通明！
抬头对视，见老乞丐相貌清瘦，面黄嘴干，一双明目聚光有神，明白他并非常人。
“一饼只换一个学问，一人只能换一个饼。”
“而且，我要的不是书里的死学问，只要‘世事洞明，练达人情’的真学问，先生可有学问赐教？”
徐仪声音平淡，什么奇人放在聊斋世界也就不足为奇。。
老乞丐哈哈哈大笑，手指他说道：“你可做我弟子，给我磕三个头，我传你儒术真学！”
“没兴趣。”徐仪继续看书，边看边说道：“儒术不是道术，是道理，哪有什么真学？上古诸子都是在生活中领悟出世间道理，传久了才变成了所谓的‘经诗典籍’，你就算把诸子心思琢磨透，也变不成他，真学是要考自己领悟。”
“老先生所谓‘真学’，是你吃剩下的骨头、嚼碎的肉。我跟你学，就等于啃你剩下的骨头。”
说到这儿，徐仪念头一跳，恍然悟出什么。
原来自己被他拿话一激，无意间领悟了做学问的真谛！
“青儿，给这位老先生拿块饼。学生受教了。”
【叮，宿主获得2点功德】
“好，好，好！”老乞丐又哈哈大笑，仰天高呼：“老朽喽，老朽喽！”
他离开后，四个花子听明白了意思，各自说了自己乞讨秘诀。
听上去很下九流，但里面却也包含着‘世事洞明，练达人情’这八个字，成功换来四个香饼。
逐渐汇聚的人越来越多，箩筐里的饼子越来越少。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讲自己的‘学问’，讨论热烈，笑声不断，连老樵夫也说起从砍柴中领悟的心得体会。
柳下篝火，花子们大口吃饼子别提多香了。
老乞丐眯眼瞧着卖饼读书的徐仪，天庭识海中显现出一个俊秀的公子哥。
“神念化饼，饼换学问，儒道双修。”
“有趣有趣，想不到大周朝有这等俊生。若非重事在身，本公子当要与你好好谈道论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