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吓人
“洋鬼子杀人了---”
“让让，让开，让我们少东家过去！！”
“赶紧闪开！！”
安庆江边码头的石道上，一群打扮各样的普通百姓正在将一名身着黑色长袍，脖子上挂着银色十字，有着和周围人不同相貌，眼睛碧蓝的中年男人，团团围住，而在人群中央，还倒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乞丐眼睛瞪的老大，哪怕是死了，脸上还带着“惊恐”模样。
许浩刚刚推开人群，挤了进来，还没有看清面貌，就听见周围响起一片呐喊：
“把这洋和尚抓起来，送到衙门。”
“对，这老头就是这洋和尚用邪术害死的，我亲眼看见！！”
“哎呀，我听人说，洋和尚都是妖怪变的，夜里还要吃人嘞----”
人群中，激愤声不断响起，但是却无一人敢上前捉拿，全是嘴上功夫，毕竟洋和尚有本事弄死这个乞丐，定是有什么妖法，到时候自己步了乞丐的后尘，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没有杀人，是他自己死的，我只是来替主传播福音---”
嘈杂的人群中，头发微卷的洋和尚不断用自己不算熟练的官话，磕磕绊绊的为自己辩护。
周围人听到洋和尚开口，吓的往后连续退了几步，甚至有几个胆子小的，还大喊大叫的跑开了，显然对于他们来说，洋和尚会说话，尤其是他们能听懂的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你说你没有杀人，有什么证据？？”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阵严肃的声音。
“对啊，有什么证据---”
“对---”
人群再次炸锅，甚至比刚刚还要大声。
“我亲眼看见是这个洋和尚杀的，当时我就站在他后面，他从那边走过，街上的人都害怕躲开，他就是这样走到那个乞丐面前，说了两句话，那个乞丐就死了，一定是他使了什么邪术，一定是！！”
人群中站在前排的一名将辫子盘在一起，皮肤健壮黝黑，马褂半扣，纤夫打扮的男人，壮着胆子开口，一时间，群情激奋。
“我真的没有杀，是他自己死的---”
洋和尚依旧只能用他那蹩脚，带有一点江宁口音的官话不断辩解。
“让开，让开，衙门办案，闲杂人等闪开！！”
人群外，几个蛮横的官差用朴刀推开人群。
“怎么回事----”
领头官差留着大胡子，眉头之上有一条寸许伤疤，身上充斥着“生人勿进”的气息，让周围这些“顺民”胆怯的不敢开口。
“雷大人，你可来了，你再不来，这洋和尚就要吃人了！！”
人群中快步钻出一个短小身材，老鼠脸长相的男人，男人一看到官差，直接就上前和领头的大胡子攀谈，不断的鞠躬哈腰，看的周围这些百姓，既瞧不起，又羡慕。
大胡子，也就是安庆知府下属捕快头子雷横，一边听着“老鼠脸”的恭维，一边扫视着人群中那个好像很是紧张，但又感觉有些依仗的洋和尚，心里不断盘算，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管的价值。
“大人，要不先把这个洋和尚关起来再说---”
“嗯---”
“不是，大人做主，大人做主！！”
雷横眉头稍微皱一点，老鼠脸就吓的改了口。
雷横转过头继续打量起这个穿着奇怪的洋和尚，手中的朴刀攥起了，又松开，显然比起平日里的那些“刁民”，洋和尚要更难对付些。
“他杀没杀人，找个大夫来不就行了。”
人群中，一道清爽洪亮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包括那个一直在用江宁口音官话解释的洋和尚。
“谁---”
雷横偏过头，手中的朴刀习惯性的跟着转向。
人群中，许浩带着许槟，以及“许家港”的几个下人，大步走了出来。
雷横上下打量了几下，最后在许槟腰间的“镶金玉佩”上停留了几秒，眼神也从刚刚的凝重，转为了放松。
“小子许浩，见过雷捕头。”
许浩双手抱拳，头都没有低一下，让周围的几个捕快大感不快。
“许槟---”
“我爹是许岸民，我二伯是许岸洲！！”
身后的许槟显然比许浩没有耐心，直接就自报家门，说完之后还洋洋得意的来了句：
“我大哥说了，人是怎么死的，找个大夫看看就知道了，还不去找个大夫---”
“槟弟住口！！”
许浩伸手往身侧一推，将许槟推到一边，随后再次拱手：
“舍弟鲁莽，还望雷捕头不要见怪。”
雷横扫了扫身侧不服气的许槟，随后又打量了许浩几下，冷笑道：
“许公子，我听说你前阵子落水，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哈哈----”
身后几个捕快发出一阵哄笑，许槟气的想上前理论，却被许浩用手拦住。
“雷捕头，洋和尚之事，可大可小，若依照大清律，此事当上报巡抚衙门。”
“但是我估摸着巡抚大人也没有心思管这种小事，不如就按我刚刚所说，找个大夫验尸，有没有妖法，一试便知。”
许浩刚刚说完，雷横身后就传来一声：
“我们是官家，还是你小子是官家，什么时候一个童生，比秀才老爷还要胆大了！！”
【秀才有见官不跪拜的权力，当然，仅限于县令这一级别。】
“你算老几，敢这么骂我大哥！！”
许槟冲了出去，撸起袖子，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粗壮胳膊，拳头攥紧，下一秒似乎就要冲上去。
“住口！！”
“住口---”
两声呵斥同时出现，只不过一个严肃，一个轻佻。
声音刚落，许浩和雷横四目相对。
“哗哗----”
长江上的横风吹过，掀起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衣帽。
“许公子，你说的对，确实该找大夫。”
雷横突然笑着开口，脑袋一偏：
“叫马仵作过来。”
“验尸！！”
说罢，立于左侧，抱刀而立。
而在他的对面，正是许浩和许槟两兄弟。
而那个“始作俑者”洋和尚，此刻蹲在地上，不断抚摸胸口悬挂的“银十字”，嘴里用拉丁语念着“上帝保佑”。
许浩斜眼仔细瞧了瞧，随后便什么也不说，同样站在江边，等着“仵作”过来。
约莫过了刻钟，一个骑着矮马，穿着棉服，花白辫子随着马蹄飞舞的老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下马的时候，如果不是随行捕快拉了他一把，没准一头栽在地上，今日便“两命”了。
“雷，雷捕头，这---”
“验尸---”
不等马仵作继续说下去，雷横伸手一指，对准至今未有人收尸的老乞丐。
马仵作慌慌张张朝四周看了看，抱着医箱就“踉踉跄跄”往路中跑。
望着用白布遮面挡着乞丐臭气的马仵作，雷横咧嘴一笑：
“老马这个人就是爱干净，某家当年在牢里杀人的时候，那味道，呵呵----”
许浩眼眸微动，刚好对上雷横那“玩味”的眼神。
路中央，马仵作一件一件的扒着老乞丐破烂不堪的衣物，周围本来还在偷偷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羞的不好意思的跑回了家。
约莫又过了刻把钟，马仵作踉踉跄跄的又跑了回来。
“回禀雷捕头，人是被吓死的。”
“吓死的---”
雷横本来还在嚼槟榔的嘴，瞬间停住，惊讶的追问：
“人还真能被吓死？？”
“某家杀了这么多人，遇到过求饶的，屁滚尿流的，就是没有见过吓死的！！”
“千真万确，此人身上未见刀伤，又无毒药，腹中尚有半块未消化的馒头，再看其相，面色恐慌，双目惊惧，正是被吓死的！！”
“雷捕头，老头我干了半辈子，说实话，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连我自己也不大信。”
马仵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让雷横稍稍安心。
“不是什么邪法吧？？”
雷横望着这个“人鬼不分”的洋和尚，心里竟然起了一丝恐慌。
“雷捕头，这个洋和尚能来安庆，多半有些文牒，既然不是他杀的人，一个乞丐，不如罚他为其入殓，以偿吓人之罪---”
雷横扫了扫许浩，心下不定：
“许公子，这事兹事体大，我还需要上报李府台，不过你刚刚说的入殓还罪，我看，可以！！”
“不过这个入殓费嘛----”
雷横声调拖长，许浩脸上露出笑容：
“洋和尚不懂天朝之礼，为偿其罪，特请雷捕头帮忙入殓，入殓费---”
许浩转身看向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洋和尚：
“二百两！！”
洋和尚不知所措，看了看许浩，再看了看面色带喜的雷横，摸出了几张银票，其中一张数额还不小，看的一旁的雷捕头很是火热。
“啪啪---”
雷捕头手中的银票不断拍打在掌心，刚刚那副“不对付”的表情。此刻已是荡然无存，看向许浩的眼神，都顺眼了不少。
“许公子，某家就先走了。”
“替我向你爹许二爷问好---”
雷横走的时候，手中的朴刀都不拿了，只是把银票不断在手心拍打，走了几步，还能听的很清晰。
许浩看着雷横几人离开时嚣张的模样，在人群中央，面无表情，转过身，面对那个“紧张万分”的洋和尚：
“神父，给了他，可不能忘了我哦！！”
洋和尚对上许浩“暧昧”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后惊讶大呼：
“上帝，你会西班牙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