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屠户
都江城，城东，屠宰场。
屠户朱八正要拉下铁链将门锁上回家去。
天色已慢慢暗了下去。
一轮透着冷气的月亮在天边挂着，黑暗里不时传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打算从里面出来。
他们干屠户的，做的本就是杀猪宰羊的杀生活计，原本就容易遭惹些鬼祟。
所以一般而言，朱八都会在下午三四点时就关门歇业，
但今日下午着实生意太火爆了些，朱八忙了一下午，直到刚刚才将今天的货卸完。
“呼!”
长出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根香来点上，然后对着黑暗里低声念叨了几句：
“各位爷，各位爷。”
“小的就是个屠户，捞点钱吃饭的，无意招惹各位爷。”
“今日关门迟了些，也望各位爷行个好，小的明日再给各位爷贡上香火——”
他说完，便打算关门回家，却恍惚听到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个少年清朗的声音：
“大叔，还接活不？”
回身去看：
黑暗当中，一身上穿着好几件破烂衣衫的少年推着个木车走来。
车上是两头毛驴。
这俩毛驴似是被敲断了腿，正蜷缩在木车上，浑身的驴皮止不住“簌簌”颤抖，嘴里发出“咴儿咴儿”的凄惨叫声。
其中一头毛驴长着一嘴豁牙，瞧起来那叫一个丑陋。
“这驴真丑……”
饶是朱八见多了被送来宰杀的毛驴，但还是没来由在心底自语了一句。
“大叔，还接活不？”
那推着木车的少年又开口询问了一遍。
朱八这才回过神来，摆摆手：“不接了不接了。”
“明日再来吧。”
他说着，就伸手想要拉住门，可那少年却抬手捏住朱八的手，补充了一句：
“大叔。”
“我这货不要钱，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得在今晚卸货，且得让我亲眼看见。”
不要钱？
朱八回身去看那少年。
一头驴子身上的肉，少说也得值个半吊铜钱。
若是这少年当真不要钱的话……
“好！”
悄悄将手收回去，朱八连答应了句，重又打开铁门。
这可是一吊钱呐，不赚白不赚，大不了今夜睡在这铺子里便是。
……
月影婆娑，掺杂着屠户刀上未干的血迹。
杀畜铺子里，火炉里的火花跃得厉害。
崔浩亲眼看着屠户将那两头毛驴切成碎肉悬在房梁顶上，
“咴儿咴儿！”
“咴儿咴儿！”
俩畜生在嘶哑叫唤，落到崔浩耳朵里，却是豁牙老头和店小二疯了似的求救声：
“娃子，求你，放了我！”
“娃子！我还不能死啊！”
“放了我，我们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
不过这声音只有崔浩能听到，若是旁人去听，也只会当是毛驴被杀时发出的惊恐嘶叫声罢了。
学了造畜术后，他也明白了一点：
将人披上畜生皮毛做成畜生后，并不是一定不会被发现。
有些手段高深些的高人，也是能通过些奇门行子通过人畜查到使用造畜之人的。
想要彻底将这痕迹掩埋，需得将人畜送到屠户手下砍成肉块才行。
屠户这行当，天生便是杀生的，所用的刀具上也满是煞气，刚好便能将人畜的魂杀个干净。
这样一样，便是死无对证。
半个时辰后，两头毛驴便被卸成了碎肉，变成房梁顶上的肉串。
那屠户将刀扔下，而后拾起地上的驴皮递给崔浩：
“小哥，你不要钱，咱也不能占你太多便宜，这俩驴皮你便带走吧。”
崔浩点点头，接过驴皮打算离开杀猪铺子，同时听到那屠户还在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当真是奇了怪了。”
“老子卸了一辈子畜生，倒没听说过哪个畜生死之前还真个会哭的。”
“……”
说话间，朱八随便提了一串刚卸下来的驴肉，放在火架上炙烤起来。
火光跃动，将驴肉烤的“吱吱”作响，
突然间，那团肉中蹦出两颗黑乎乎的圆球状物，
已被火焰烧的焦黑，像是人的眼珠一样在泥土地里打着转儿。
但那屠户却仿佛并没有看见似的，只是抬脚将两颗黑乎乎的物块踩得稀烂，
一边抬头看向正打算离开的崔浩：“小子，你确定要出去吗？”
崔浩愣了一下，没明白这屠户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要尽快离开，否则那乞儿会的坛主老爷一旦反应过来，崔浩再想离开这都江城，难度可就得翻上好几倍了。
“谢谢大叔了。”
崔浩没有回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便将驴皮拿着，迈步打算走出铺子去。
“呵呵。”
背后，屠户朱八靠在火炉旁，一边炙烤着驴肉，一边发出一句意味不明的笑声。
崔浩前脚刚踏出铺子，下一刻就浑身猛地一颤，连忙将脚收了回来，站在门廊边上，眼球里满是血丝。
这……
之前从客栈里过来时怎么没看到……此时的都江城，早已换了一副模样。
暗沉的天空之上，茭白的月影上缠着一条又一条又粗又红的猩红长线，像是有人用丝线将这月亮缠了住。
而在都江城四面城墙边的半边天上，
各自有一张很大很大的戏曲面具悬挂在天上，盯着偌大的都江城。
东边是锭蓝色的黑眼傩面，西边是赤红赤红的暴怒傩面，
北边是惨白惨白的悲泣傩面，南边是笑容咧的很大的大笑傩面。
东南西北，喜怒哀乐四张面具，像是四个巨人似得守在都江城四面，瞪着幽白幽白的眼珠，注视着偌大的都江城。
有几个还在街上行走的路人，突然之间仿佛被什么丝线牵引到一般，瞬间身子一颤，栽倒在地上，
再站起来时，就变成了一具木皮影，机械地走在空空洞洞的大街上。
四个木皮影似的抬轿人抬着个白色轿子，从大街小巷上穿行而过。
这轿子，正是今日下午时候，那买走狗娃的傩国皇室所乘的轿子……
那轿子正上方的虚空中飘荡着个巨大的大傩神面具，
正抽动着鼻子，不知在嗅着什么。
“傩神行，百诡避——”
“傩神行，百诡避——”
“……”
四个木偶一样的抬轿人嘴里念念有词，行走在空荡的大街上，
而上空的那傩神面具，则是四下打量不知在寻找着什么。
在他们身后，骑着白色纸马的乞儿会坛主老爷也安安静静跟在后面。
坛主老爷？！
崔浩一惊，连忙复又走进了铺子当中，“咣当”一声连忙将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