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长大
此刻,凄凄雨落,如若细针,只湿润着土地、淋漓着山林,雨水慢慢将这夫妻二人身上的血污涤去,仿若剑泉这方僻土之上,只是睡下了夫妻两个,幽静而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赶到剑泉的金小乙几人,在惊慌之中,找到了师叔和婶子的尸体,小乙整个人都僵住了,憨子丢了手中长刀,跑上去跪在师叔身边,使劲推晃着他的肩膀,可是,他没听见师叔口中熟悉的那声‘臭孩子…’却是寂寂一片,连声鸟鸣都未曾有。
天上云飘过了几番,云样形姿换了又换,憨子却只呆愣愣的跪在师叔身边,望着旁边婶子的尸体,他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胸中真气透嗓而出,让他脑袋一片空白,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眼睛,却只有几滴眼泪,憨子看着自己布满老茧且干燥的双手上,那些泪珠瞬间就不见了,他有些慌张。
憨子颤抖着摸着眼边,找寻着哪怕多一滴泪珠,找了半晌,却什么也未找到,小乙突然发疯般用双拳砸打着自己的脑袋,墨岚和月风见了,赶紧冲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胳膊,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抱住他左臂的月风,却被他一下抡了出去,接着他便又用左手砸起了头,小舞见了慌忙跑过来,拼命压住了他的臂膀。
“别打了!!!大哥…噷噷噷…”
墨岚先哭了出来,欧靖生对狐子很好,虽未见过几面,这位憨厚和蔼的师叔却让狐小子很是难忘,如今再见,确是阴阳两隔,一下便激起了他思念自己故去至亲的哀情,立时间,豆大的泪珠落在小乙肩头,飘舞此时也紧紧抱着师兄肩膀,伏在小乙背后泪如雨下。
西门月风看着师弟们嚎哭成了一片,含泪狠狠骂道:
“混蛋!这可是我亲师父、亲师娘…唉…”
月风抹了把眼泪,缓过神儿后,爬起身、冲过来,一脚踹倒小乙,之后大个擦净泪痕,边叹气、边用手指着憨子骂道:
“你他娘别给我来混的,…,这儿轮不到你发疯,……老天爷!!!你太不公道了?!!”
月风说着,用脚使劲踢向阿不归的尸体,直踢到没劲了,大个儿趴在了地上,又用手使劲捶了面前的草地几捶,便伏在他师娘裴芫芫身边,泣不成声。
七月的天气,到正午时,星竹已经被腐尸味弥漫的臭不可闻,欧靖生夫妇的尸首没法运回滢泽谷厚葬,月风只得在师父居附近,准备将尸体掩埋。
傻大个选了块左右见风得水、有荫蔽的地方,将自己师父、师娘缓缓下葬,之后兄弟几个要立石碑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猎头村的村民扶老携幼,顶着被妖鬼袭击的危险,来到剑泉拜祭欧靖生夫妇。
浣剑仙子与清风客下葬之后,众人清理着村中尸堆,不知是不是还有上天眷顾,便在那尸堆里,一位老者翻出了还活着的欧茉莺,这让众村民如释重负,也让小乙师兄弟几个略减哀伤。
自此之后,星竹、剑泉名为住人村,实为藏鬼庄,再难有人留居于此,只成荒村野岭。
了结了邹龙泰所派之事,小乙和墨岚、飘舞带着有些疯癫的莺莺回到鼎福庄老号,几个孩子都没了之前的稚气,一下子老成了许多。
安置好了欧茉莺,当老邹有些颤抖的问起师弟欧靖生夫妻的遭遇时,飘舞顿时抽泣不已,狐小子含着泪,少锋见状也红了眼圈,憨子与他师叔一家相处过些许时光,更是心里难受,可又哭不出来,痴愣愣的话也不多了,就独个避着人坐在角落里。
老邹瞧着他,觉着这小子一去一回傻了不少,心中顿觉不妥,赶紧拉着他独个进了里屋,到了没人的地方,龙泰坐下后,拉过他来,含泪道:
“小子,想哭就哭,别憋着,我都这把岁数了,什么没见过,这不照样要掉眼泪,那是咱们的亲人啊!他们没了,咱们哭出来没错,哭出来吧,孩子…”
“爹,我…我哭不出来,我想不通…靖师叔…芫芫婶子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活不长,说没就没了…我想不通…”
“孩子,自古以来,做人有良心,…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么?!那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师叔他早知道这道理,他也怕死…,可他一直拍着自己的良心做人,他活得很快活,可他不该这么早死…你得振作起来啊,孩子,将来能给你师叔、婶子报仇的只有你了…我老了,我有心无力啊!…噷噷噷噷…”
说着,老邹将头顶在小乙胸前,一把辛酸老泪染湿了昔日英杰的衣襟。
可就这般情形,憨子最后也没掉下半滴泪来,他只是干笑了笑,搂着自己干爹的肩膀念叨着:“我会给您和我师叔、婶子一个交代的,不管要花多少时间…”
等了两刻,小乙从龙泰屋里出来时,脸上多了份苍然,他走到众人中间,喘了口气,道:
“怎么都得活下去,嗯…,狐狸,咱们带回来的土产和吃的呢?我去之前答应坎当给他带好吃的回来,…大家都珍惜眼前人吧!师叔也不希望他这一去,把咱们就此都放倒了。来吧,吃点儿、喝点儿,跟我小饮几杯去。”
于是,憨子便带着一众鼎福庄小辈师兄弟又讨起生活,虽没之前那般充满希望,却也不失洒脱。
清风客与浣剑仙子双殒,此事震动轸城大街小巷,全城百姓自愿给这对神仙眷侣出了大殡,轸城挂白,素洁哀恸时,却有人在城里放了鞭炮,千响雷动,炸雷钻天,只惊得百姓惶惶。
鼎福庄门徒都在打理丧事时,见有人如此不敬,都要冲出去找那些腌臜算账,邹龙泰却把众人按下,小乙不明,急道:
“爹,全城都在治丧,咱们不去找这混账说理?”
老邹哼了声,叹道:
“唉,你们可知那是谁在闹事?”
孩儿们都摇头不知,下手师傅们敢怒不敢言,都是脸色难看,账房卢先生倒是话多,言道:
“唉,咱‘鼎福庄’师门出过个叛徒,师祖宽厚,没清理门户,倒叫那厮自立门户,还沥沥拉拉收徒延寿到了如今。”
“哈?真不知道,爹,这事儿咋不跟我说啊?”
“跟你说啥?撺掇你惹事生非,还嫌闯的祸少?跟这儿待不下去了,给你小子还能送哪儿去?”
瞅着小乙发傻,老邹也不愿意废话,卢先生接过话头说到:
“你们几个小子,‘绝恩剑’听过没?不大一个剑门,宗家门户就在南城,这‘绝恩剑’的师祖原是‘鼎福庄’外门弟子,资质平平不说,后来考校人品还有损,师祖掌门没传剑意、更没传锻冶之术,见他还有些用处,本着感化万物的大义挽救于他,却不曾想,这厮根本就是冥顽不灵,心黑的很,趁着师祖留他宿晚说教,竟然偷经叛门而去。”
“偷经?丢了啥?打丫的,我去抢回来。”
“哎,师弟,别急别急,来吃个苹果。”
“二师兄,这事儿你知道不?”
“听过,师父没细说,我也不敢多问,你听卢先生慢慢说吧。”
卢先生吃了少锋敬的茶,呷了口,继续说道:
“嗨,丢得也不是‘九华阳明决’,就是半本‘阴魁剑经’,是头半本的基趾功夫,我这最笨蛋的外门徒弟,师父都传了功,好歹我都能耍两下子。”
“那也用偷?会的外门师叔好多啊,他这?”
“就是说啊,本来师祖想看他醒悟过后,就传功给他这半部基趾功夫,谁曾想这还是个贼啊……而且,这厮见师祖没追缴经书,他居然自立门户,在轸城近郊弄了个‘绝恩剑派’,这数代时光,叛徒门派混得风生水起,现如今都逼到城里来了。”
“爹,这您都不管,咱们应该砸了他场子去!”
“哎,你这蠢儿,可知他们如何日益壮大的?那得是攀附权贵,为非作歹,天下像这样儿的叛徒门派少嘛?有的是,跟他们杀过去、杀回来的,咱们别干正事了。他们别的不成,钻营是把好手,就说这代‘断恩剑’收徒,不讲资质,只讲门户,内门收徒皆是官宦子弟,本朝都察院佥都御史莫廉的儿子就在他们门下,还有不少官宦子弟,也是投在他们那边。”
“为啥不投到咱们门下?去找他们这些邪路。”
“真是笨,你小子当咱们‘鼎福庄’什么人都收?资质平平不怕,人品为上,可就是这般谨慎,你爹我捡回来那个百里狂,不还是让坏人拉拢去了,唉,正道难啊,太难。”
小乙发傻的时候,卢先生又点了他两句:
“说来说去,还得说咱们门派的经义确实好,就那半部‘阴魁剑经’都让那叛徒拿去搅合的鸡飞狗跳,拉拢了不少官宦借经增筹,仗势高升,故此两边早已狼狈为奸了,要说咱天朝官家武学最崇‘六十四道震岳剑’,那虽也是剑派正宗,终归这文人剑比战场经练成宗的‘阴魁剑经’差些,半部基趾功夫已然强过他们数筹,那偷经的又将剑意混入魔国功法,离了本道,如今杀伐十足,倒叫他们站稳了脚跟。”
老邹看孩儿们个个张口结舌,都听晕了,哈哈笑过,说出了实底:
“老卢说的都是外道,这里面还有内道呢,天下想进‘鼎福庄’的太多,咱们精挑细选才有了你们,可在‘鼎福庄’拜师不成、意难平的这些人家,便都成了‘绝恩剑’收徒的来源,他们打着师出‘魁星剑宗’,到处招摇撞骗,大肆敛财,什么投门贴、结缘钱、相徒银,少则七八百两、多则八九千两,顶多就是让那偷经贼们拉过来看看资质,若想入门学徒,还得再舍银钱,最后就给你教些乱七八糟的,买他个名头,大钱儿小钱儿都搂,苍蝇蚊子都是肉,倒真有人愿意给他。”
“这不是诈欺嘛?为何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