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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扒手火柴 | 被遗弃的猪

再次见到火柴,已经是十五年后。

火柴是我初中同学,因为不是一路人,初中毕业后只见过他一面,就再无交集。那天总值班,急诊科护士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受伤的人来就诊,需要报警。医院规定,只要是刀枪伤等外伤,都要报警,由警察介入调查。

为了写值班日记,我需要到抢救室看那个伤者。我去的时候,他的腹部已经被血染红,并且还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他紧紧地捂着,并不怎么慌张。反而是送他来的男子,惊慌得左顾右看,向众人解释说:是他偷我手机,还要扎我,我才抢刀刺到他的。又问:医生,他死不了吧?

我正向护士了解患者情况,被扎伤那人突然操着一口太原普通话略带疑惑地叫了我一声,重度脸盲的我转头一看,不认识呀。他说:我是火柴!

于是,我条件反射似的,大脑出现了人畜共处一室的那幅画面。

初中时我们一个班,那会儿火柴个子很矮,黑黑瘦瘦。有一次,我们开运动会,结束后回到教室,发现整个年级的教室都失窃了,除了钱,一些小物件,比如漂亮点的小刀、特别点的橡皮也被偷了不少。后来学校通过调查,发现是火柴趁大家在操场,返回教室偷的。因为涉及金额比较大,影响又坏,他被送到了少管所。

初中毕业后,有一次在矿上和几个同学到后山野游,遇见了火柴。一年多的时间,火柴长高了很多。他说他家离这里不远,邀请我们去他家。那会儿我们站在了道德的高地,当然都不愿意去。后来,他给我们拿来了用塑料瓶装的山泉水,喝人嘴短,我们只好勉强去他家看看。

他家在一个山坳里,五六十年代煤矿上盖的集体宿舍,一整排十几间平房,其他的都已经倒塌,只有他家那三间还算齐整,一间他父母住,一间火柴和他兄弟住,再一间是猪圈,两头大黑猪在粪堆里哼哼唧唧。火柴的房间跟猪圈之间的隔墙还倒了一截,满屋子全是猪臭味。他们家没有院子,门前一片荒地上都是黑色的煤泥混合物,父母像两个移动的木头人,一边麻木地看着我们,一边整理捡回来的废品。那时尚且年少,从心底里不想和他有更多交集,没过多久我们就离开了。

警察来了,做了笔录。火柴的伤情并不是特别严重,看着流血很多,但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内脏,给伤口做了缝合,也就没事儿了。火柴向对方提出调解,被偷的人反而赔偿了一万多,警察也没再深究。

我问火柴:为什么不做点其他的?身强力壮的,当什么扒手!他苦笑着说:从少管所出来,我就做这行,其他的我也做不了呀。如果说曾经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去偷,上班这么多年,见多了困顿的处境,我才觉得,按他家当时的条件,不去偷反而无法理解。他家那些猪尚且有人照看,而他倒像是被遗弃的猪,只能在社会的夹缝中东拼西凑,苟延残喘,完完全全的一个边缘人。

再往后,我们之间还是没有什么交集。他继续行走在他的“江湖”。

有天晚上,同学们一起吃饭,聊起了以前的事情,我问他们:火柴现在还做扒手?他们问:你不知道?我忙问:怎么了?同学告诉我,火柴伙同几个朋友在矿上捣了一个黑口子,偷偷采煤来卖,被政府封掉了。后来他们以为政策松动就又去挖。四个人刚下井,火柴一头栽倒,其他人拉了一把,见拉不动就赶紧上来。最后其他人都好好的,只有火柴瓦斯中毒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