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芍药与翟欣 | 松鼠冬眠了

芍药姓陈，山西临汾人，我们是在一个咖啡馆认识的。她是那儿的服务员，一米六五左右，身材极瘦，脸窄窄的，一头短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她是个男孩子。她的语速很快，动作迅速，像一只敏捷的松鼠，充满了活力。后来我们熟悉起来，但除了在咖啡馆，我们基本上没什么交集，至于各自的隐私，更不会去打听。

芍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是咨询身体不适的事情。她说最近做咖啡时总感觉一只手没有力气，尤其是手指，问我该看什么科。一般就诊都是先对症挂号，我给她推荐了骨科。后来她也没有再联系我，此事也就慢慢淡忘。紧接着我去下乡，之后和芍药两三年时间未见。

再次见到芍药时，我居然没认出她。她的双手已经和类风湿关节炎患者一样呈鹰爪状，下巴也已经扭曲，双腿顶着身子缓慢地在吧台后面调试咖啡，看到我亲切地叫了一声哥。我盯着她足有三五秒，才反应过来这是曾经英姿飒爽的芍药，我问：你这是怎么了？类风湿性关节炎？她说：是肌萎缩侧索硬化，也就是大家常说的“渐冻症”，我现在是“渐冻人”了。说这些时，她努力向我微笑，但好像最终也没能笑出来。

她说那次去骨科看病，做了CT、核磁共振等检查后，医生把她推荐给了神经内科，最后又做了同芯针肌电图、肌肉活检、神经传导测定等一系列检查，最终确诊为渐冻症。最早只是一只手无力，慢慢地两只手无力，再往后就是前臂、上臂，整个上肢都使不上劲，不久身体也开始有反应，好在咖啡店老板翟欣并没有因为身体不适而辞退她。

渐冻症是种非常残忍的疾病，至今不能根治，最多延缓，且预后效果非常不好，虽然大脑是清醒的，但最终身体会完全不能动弹，并死于呼吸肌麻痹或者心脏方面的疾病。

再次见到芍药，是因为翟欣给我打电话，说芍药最近情况不好，可能需要住院。经我一番联系后，住进了我们医院神经内科。我去看她时，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扭曲，看起来小小的，根本不像个一米六五的女孩子。曾经活蹦乱跳的松鼠，被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冬眠”了。芍药喉咙里“呼噜呼噜”不知道说着什么。翟欣说芍药是在感谢我来看她，也谢谢几次看病有我的帮助。

芍药最终还是在一个阴霾的下午走了，天空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殡仪馆临时棺椁上的黑黄色绢花，让我想到这个女孩在如花的三十岁年纪便永远地睡着了。只是这次，冬眠的小松鼠不会再醒来。在告别会上，咖啡馆的常客都去送她。翟欣用投影放了一段影片，是芍药情况尚好时录制的，里面讲述了她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生。在告别会的尾声，翟欣做了最后的发言，她说芍药是她的女朋友，她俩一直以来都没有对外公布。芍药本想把这个秘密一同带走，这样也不会影响翟欣今后的生活，但翟欣还是决定公布出来。

翟欣说完这些话，我突然发现，芍药的家人，包括父母、兄弟姐妹们都没参加告别会，包括看病期间也一直都是翟欣一个人在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