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血病患者阿丁 | 丧家犬

一天，我去血液科找袁医生约稿，见到了阿丁。他穿着病号服坐在病房门口，脸色苍白，袁医生则在跟家属谈话。

阿丁那年三十二岁，在太原一个厂矿企业工作，声称刚结婚一个多月，查出了白血病。这病分两种，一种急性，一种慢性。阿丁属于前者，是费城染色体阳性的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已经在我们医院住过两次院，做过诱导化疗。我跟他妻子谈话，发现他妻子根本不知道他曾经住过院，以为是刚发现。所以，在他们结婚之前，阿丁就知道自己是白血病，家人也知道，唯独瞒着妻子。

阿丁恰好跟我姐一个单位，我打电话问我姐，知道阿丁不？我姐说，知道，已经白血病一年多了，上个月刚结婚。

几天后的一次饭局上，袁医生给我详细讲了阿丁的故事。就现代医疗条件而言，白血病已经不算难治疾病了，90%以上都可以达到五年生存率，甚至部分能够痊愈。但阿丁得的，是一种超高危型白血病，多发于中老年，像他这年纪患病的极少见，但正因为他年轻，病情进展也更快，一年生存率仅20%。最有效的办法是进行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幸运的是，在亲属配型时，阿丁的弟弟配型成功，但弟弟却死活不愿意移植。那天，袁医生就是在跟阿丁的妻子谈话，让妻子好好去做做阿丁弟弟的工作，配型能如此成功，说不定用尽了一世的造化。

弟弟最终答应移植，但前提是要十万，妻子直接给了十万的现金。进手术室之前，弟媳妇又觉得十万不够，还得再加十万。妻子说：加钱可以，也得出来再说呀，一下去哪儿找十万去？弟媳不管，不给钱不进手术室。妻子只能哀求婆婆，婆婆只有一句话：孩子都成人了，我们也管不了。妻子没办法，找人临时凑了六万，余下的钱打了欠条，弟弟才进了手术室。所幸，手术很顺利。

过了差不多两年，我姐问我：你记不记得患白血病的那个阿丁？我说：记得呀。我姐说：死了！我觉得这种高危型的白血病，做了移植会有排异反应，挺过来就活，挺不过来就死，那不是正常吗？我姐却说应该是报应。

阿丁手术顺利，恢复也好，但跟妻子结婚两年，却一直要不上孩子。一检查，妻子子宫先天发育畸形，无法生育，阿丁便要跟妻子离婚。妻子说：离婚也可以，治病时给你弟的十六万，还有欠的四万，你得给我。阿丁铁了心要离婚，开始逼迫妻子，每天回家就打，完全忘了当初妻子是怎么救他的。最后，妻子钱也不要了，离婚就离婚吧。

离婚后的第二个月，阿丁白血病复发，母亲不管，弟弟也不管，像一条丧家之犬，最后孤零零地死了。因为我姐是矿上工会的，工会负责阿丁的后事，所以她知道来龙去脉。

阿丁的前妻，那个不幸的女人，在这件事之后，很快跟一个身体健康、爽朗阳光的工人结了婚。阿丁的弟弟拿着欠条去讨要那四万块钱，被工人一拳打倒，从此再也不敢来了。后来，夫妻两人领养了一个女孩，女人也在矿上开了一间服装店，每天脸上笑容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