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坏人我来当 | 乌龟的壳

王大道，是十里八乡的名人。

事情发生在二十年前，那天凌晨四点多，准备起床的王大道倚在炕边抽烟，突然“轰隆”一声，整个房间都尘土飞扬，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经历了短暂的大脑空白后，他明白了，多年失修的石膏天花板塌了。他动了动身体，并无大碍。去抱妻子时，发现她已经无法动弹，仅有一息尚存。

去了县医院，CT、核磁共振等一番检查后，妻子被诊断六根肋骨及锁骨骨折、血气胸。最要命的是急性硬膜下血肿，血肿厚度达到20毫米，中位线也位移8毫米。医生说：转院吧，不转院人就没了。

来我们医院后，神经外科和骨科做了急诊手术，血肿清除也比较顺利，但是三天后发生了颅内感染。医生说：颅内感染不是很好控制，后续还有不小的开销，但救回来的可能性比较大。二十年前，农村还基本没什么医保体系，前期手术费用，已经让王大道将多年的积蓄花掉了大半。

王大道有三个孩子，大儿子早早辍学随他一起在家乡务农，二儿子、三儿子十分好学，一个上研究生，一个上本科，并且都是重点大学。就凭这俩孩子，他在整个乡里都挺直了腰杆。老二、老三回来说先不上学了，要去打工赚钱为母亲治病。那天晚上，王大道想去病房拔掉妻子的氧气管。当他进入病房的时候，看到大儿子正站在母亲的病床前。王大道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能干这事儿，你以后还要活人，这种事儿只能我来干，坏人我来当。那天晚上，王大道在医院的楼道里坐了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母亲最后的解脱，成就了二儿子和三儿子。两人毕业后，一个在电力公司工作，一个当了公务员，事业风生水起。王大道则和大儿子继续在农村种地，王大道的声望跌到了谷底，村里人从来没见过手里还有钱，不给自己妻子治病的人。出殡的那天，除了家里人，乡亲们基本没人去参加。自从那件事之后，二儿子和三儿子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们跟父亲说：妈跟着你受了一辈子的苦，最后明明能抢救回来，但是你却拔了氧气管。

多年之后，我见到了王大道的三儿子，四十多岁的他，被检查出肺癌，还是晚期。我带着他咨询了胸外科、呼吸科、介入科和放疗科的专家，专家们给出的一致结论是，即使做最好的治疗，最多再活三个月到一年。在两个人的酒桌上，他给我讲了他父亲的故事。我问他下一步的打算。他说：放弃治疗，自己的孩子还小，与其最后人财两失，不如给孩子留条活路。他说的时候很平静。

后来，王大道的三儿子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回到了家乡，二哥也选择了跟父亲和解。多年后老三再次见到父亲，父亲老迈的身体已佝偻成一张弓，回忆仿佛一个千斤重的龟壳，压弯了父亲的腰。父亲没有过问他的病情，也没有跟他说过去的事情，老三、大哥还有王大道就在一起种地、放羊。后来，我再给老三打电话时，已提示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