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1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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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秋

八月初六,大明各府县开始如火如荼的统计地方土地、亩产,为征收秋税做准备。

徐州也不例外。

其实放在纸面上来说,哪怕是这个时期的明廷,税率也不算高,仅仅为总产量的一成(十税一,非江南地区为二十税一)。

但也仅仅只限于纸面上。

需知,当百姓交税时,并不是按照你真正总产的一成去交。而是由朝廷认定,例如:如果南京认为,徐州一年的粮食产量应该在一千万石,就算你实际上的产量已经不足五百万石,也要按照一千万的一成,也就是一百万石上交赋税。

于是地方官府只能通过各种方法层层加征,方法不限于“加耗”、“铺垫”、“脚价”、“加银”等。

而往往这个时候,就是各地豪绅要少见的“大出血”的时候了。

此所谓的大出血,非是要按律交税,毕竟一条鞭法施行到现在已经名存实亡,而是要各种使银子,走后门,避免自己被认定为上户(缺额的税要由上户摊派)。

徐州州署衙门。

张士汲位于二堂,邀请徐州当地大姓来开会。

从左到右分列排开,满满当当坐了近十人。

做漕运生意的孟家,做盐商的田家,做粮食生意的徐、白、刘,以这五家家财最厚。剩下的几人,就多少有些不够看了。

张士汲最近难得的好心情,受了快一年的窝囊气,总算能在今天找回场子了。

“诸位,说一说吧。今年的粮税肯定是收不够了,但是朝廷要讨贼,要练兵,若是跟建虏和谈成了,还要准备岁币。”

“徐州这几年多难你们也知道,我说一个数,今年至少有两万七千两的缺口,到时候谁出的多,谁出的少,是摊派,还是按额,你们自己说呢?”

张士汲嘘了嘘茶,得意看向几人。

众人相觑,不知该让谁率先答话,互相使了个眼色。

徐纯才无奈开口道:“去年徐州刚被朝廷收回不久,就找我们要了足年的银子,我那外甥,也就是得罪个知县,还变着法子从我这拿走了五千两的脏罚银。我就直说了吧,粮食卖不出去,徐家不是不支持朝廷,但实在挤不出钱来,顶多能拿两千两。”

张士汲冷笑,心里暗骂,还没发作,白成几又开口配合。

“这话谁说不是来的?张大人,你做父母官的也得体谅我们,本来这两年生意就不好做,倒霉碰上贼人还杀进城抢了一波,那几位总兵老爷当时,还使着手段在咱手里敲走许多银子,咱不也没抱怨吗。

现在不是诉苦,主要是真拿不出来了,但咱也尽量不让张大人为难,我回去砸锅卖铁,应该也能凑个千八百两的出来。”

这两人卖起惨来真是一点也不含糊,张士汲只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没有摸过他们的底。

三个月前光是白家诞孙,发给家中小厮的赏钱,就起码散出去了数百两!

但他又不好直说,哭穷已经是这些大户的惯用手段了,拆穿也没什么用。

以往知州权力大些时,每年征税倒没这么难。

现在无非是看张士汲文武不和罢了,除了手里那几个衙役,还能使出什么强硬手段?

若是换个巡抚来亲自征税,都不至于浪费这么多口舌。

张士汲懒得多费口舌,又转头看向孟兴举:“老员外,你表个头吧。直接说能拿多少银子。”

“张大人,漕运生意也没好到哪去。以往都是靠着往北水运赚些脚程钱,现在北边归了外人了,咱也不敢再往北去了,就在这直隶几分地上转,早就挣不到钱了。”

张士汲又看向田大有,还没开口,对方就笑着说:“这盐课都是直接走朝廷的。张大人,大头都让朝廷拿了,我就吃点辛苦钱,你就别看我了。”

张士汲轻笑道:“那几位就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指望着对方先说话。

“好!你们都难!那这样咱们就来谈谈别的。”张士汲冷声说道:“秋收在即,咱这徐州附近,贼窝子可不少,要是不剿了他们,说不定百姓种了一年的粮食就要被他们抢了去。本府有意剿贼,但是州里没钱,这招募乡勇,安家费、粮草,都得要银子。”

“张大人是想让我们出这些钱?”

“当然,若是那些贼人再杀进城来,你们觉得他们是先抢穷的,还是先抢富的?”

此话细细琢磨,在场几人都能听出来另有深意。

徐纯才觉得有些可笑:你手上但凡有几百家丁,你这威胁我都算吃下了。

“得益于伯爷讨剿,徐州已有半年多没听说过流贼作乱了。如今又要剿贼,此事张大人是不是要先跟李总兵商议?”

张士汲脸色黑了下来,李成栋能跟自己穿一条裤子?那就见了鬼了!

说句不好听的,虽然直隶州以府行事,但真论起来,张士汲的品级还没有李成栋高。

看来这银子,今天是难以榨出来了,但朝廷的税银又少不了分毫,不然都不用别人弹劾,张士汲自觉一些,自己就该请辞还乡了。

再苦一苦百姓?百姓的油水都抽到十年以后了!

见几家大姓暂时皆不让步,心里有气又不好直接发出来。

张士汲黑着脸,若有所思,随便扯两句将这些人打发走,随后叫人唤来吏目,吩咐道:“你挑几个信得过的,打扮成山匪,去下面的村镇闹上一闹,动静大一些,必要时可以闹出一二条人命!”

………

一张朴素的木质书案,放着几把垫着软垫的圆凳。

李昭凤伏案书写,有些头痛。

他打算为“新社”定下一些纲领,首先为难的就是张宝的身份。

人家结社都是文坛领袖,经学才子,最差也基本是各县、府学的学子了。

到自己这,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草台班子:读过书,但没功名的自己;读过书,但是莽汉的张松龄;大字不识一个的张宝。

唯一撑得起牌面的就是夏完淳,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

“不以功名论,不以出身论,惟认同新社思想者……”夏神童坐在李昭凤身旁,轻轻念出纸上的第一行字。

李昭凤问道:“端哥,你觉得如何?”

夏完淳点头道:“先生自有先生的深意,完淳认为,甚好。”

得,这小孩哥现在已经隐约有要变成自己迷弟的趋向了。

低头继续书写,正准备加上一条“新社为邀请制,无邀请人介绍不予入社”。

张松龄莽莽撞撞的闯了进来,自觉的走到二人中间就是一坐。

夏完淳问道:“张公子,你就这么喜欢每天都到这儿来?”

“咱们不是要做大事么,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样的大事?”

张松龄愣住:“不知道啊,只要是做大事不就行了。”

李昭凤抿了抿嘴,打断二人,说:“最近即将秋收,夹山寨的贼头肯定会带人出来劫掠。”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出来抢粮?”张松龄皱眉,疑惑道:“我听我娘说,骗城外流民去投那山匪头子,是你的主意。你当时可没说他们还会出来抢粮啊?”

“这怎么可能,就算没有那些流民,他们该出来劫掠也一样会出来劫掠。”

夏完淳好奇道:“那万一他们手上的粮食够多呢?”

“他们手上的存粮再多,也不可能够几万人吃一年。如果今年秋收不出来劫掠,那等到官府把粮食征完,他们就没得抢了。”

李昭凤说完,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道:能不能握上兵权,就看这土匪头子给不给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