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千里之外的西南,有个依山而建的小镇,名字叫凤鸣。传说在上古时期,一只身长九尺,满身流光的凤凰曾无意间在此落脚休息,因感受此地山林茂密,水草丰沛,灵气充裕,非常喜欢此地。于是闭关修炼,历经千年磨难终登仙途。就在凤凰成仙之日,神鸟引颈高亢,清音嘹亮,响彻方圆百里。
因而,此地被称为凤鸣镇,流传了千年至今。
贾钧听着大巴车上的喇叭一遍遍的宣传着小镇的来历以及人文地理,眼前掠过连绵不断的青山和葱茏茂盛的树林,默默的想,树木倒是丰沛,水气也很充足,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灵气能修仙成道。
这里和安市那样的北方城市截然不同,气候、地形、自然环境就不必说了,一南一北,天南地北,地大物博的祖国,十里都会不同俗,更别说远隔了千里。贾钧在来之前,也稍稍做了些了解,然而当他真的深处其中,面对一眼看不到头的山川河流,忽然就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巨物感,似乎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当他走下大巴车,站在小镇的街道边时,这样的感觉就愈加的浓烈。
贾钧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米八的大个子在此刻此地竟然有些束手束脚,无处安放的拘谨。环视四周,没有高耸入云的大楼,也没有一马平川的街道和车流。小镇似乎还保留着九十年代的原貌,房屋外墙已经斑驳脱落,屋顶或是阳台上肆意蔓延着他不认识的花草,顺着墙边顽强生长。而楼下则是各色餐馆,一个又一个的连接成片,被油烟熏蒸过的墙面已经泛黑,但是这并不阻碍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走进餐馆,享用餐食。
最让贾钧感到不适应的是,本就不算开阔的马路,有不少人沿街叫卖,形成了一个一个的临时摊位。直接将两车道的路改成了一车半。车和人挤在一起,叫卖声和汽车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嘈杂的让贾钧皱起了眉头。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拽了拽身上的背包,左右张望一下,没有看到路牌,也没有看到明显的标志建筑。想了想,招了招手,叫来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地址。出租车打表疾驰而去,没过多久,在一处半坡的小院外停了下来:“这就是原来的农技站宿舍大院,到了啊。”
贾钧下了车,左右张望,顿时有些头大。他是照着姜母信上的地址找过来的,原本以为这是一个院子,可是现在看来,原来这地方名字叫宿舍大院,现在已经发展成了连片连栋的房子。这种集中连片的住宅区,在他的老家也有,一般是以前的单位给职工修的福利房,房屋结构不算好,但胜在便宜且聚集,离单位很近,方便上班。
这里叫农技站宿舍,不难推测,之前一定是镇上的农技站修建的,只是很可能农技站搬走了,只保留了宿舍。那这一排排长得差不多的房子里,姜丽的家在哪里?
贾钧看了看四周,走向路边的杂食店,询问老板认识姜丽或者杨慧芳吗?
贾钧的口音虽然带一些更往北的口音,但整体听上去还是标准的普通话。可是西南地区的语言发音在声调上和普通话是不一样的,再加上一些方言口语,让外地人听来如同在听天书。好在对方并不认识姜丽一家,简单的说了句“不认识”就摆了摆手让贾钧离开。
贾钧叹气,姜母并没有留下具体的地址或者联系方式,想要找到她,只能依靠老办法,挨个询问。在小镇这样高湿高热的天气里,贾钧连续问了好几家,终于在一个小小的杂货铺里有人知道姜丽了。
干瘦的老头从老花眼镜后面抬起眼皮看向贾钧,警惕的问道:“你找姜丽她们家爪子(做什么)?”
贾钧连忙笑着解释:“我是姜丽的朋友,最近知道了她的事,想来看望一下她的母亲。”
“朋友?”老头冷哼一声,明显带着怀疑,上下打量一番贾钧:“我啷个晓得你不是骗子咧?现在都在说,诈骗犯恁个多。”
这老头说了一口地道的西南方言,但贾钧依稀还是听明白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赶忙从包里掏出姜母的信递过去:“您看看,这是杨阿姨给我的信。”
老头将信将疑的把信接过来,颤巍巍的抖开信,又扶了扶鼻子上的老花镜,眯着眼对着亮光处仔细看了起来。
路边的大树上,蝉鸣一声高过一声。贾钧脑袋上和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汗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无比难受,这是他不喜欢的天气,明明没有烈日高空,却依旧像个蒸笼,天上地下的蒸烤,人都仿佛不是个人,是个食物了。
终于,老头审视完了那封信,撇着眼睛打量着贾钧,颇有些不情愿的给贾钧指了指路:“从这儿走,走走走,走到底,然后左拐,再走两个房子,就到了老杨住的那栋楼了,上切,三楼,302房,就是她们家了。”
小镇人说话的语调七拐八拐,抑扬顿挫,很难听懂其中意思。但贾钧还是凭着记忆力,艰难的记下了路径,冲着老头谢过,便收起了信,转身离开。
老头盯着贾钧疾走的背影,总觉得不放心,转身进了屋,拨通了放在柜面上的座机电话。
西南之地,正是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不仅地理位置上隔绝了外界,连气候都是自成一派。于贾钧这样的外地人而言是种灾难,但对于本地人而言,倒是能坦然应对湿热的气候。
老式结构的房子,不大的客厅里有一台落地扇正吱嘎吱嘎的摇晃着硕大的脑袋,家具是八九十年代的样式,但每一个家具上都盖着一件蕾丝边的白色防尘布,房间内干净整洁,所有的物品都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光滑的预制板地面被拖洗得光可鉴人。能看出这个家里的主人是个相当爱干净的人,严谨且自律。
此时的阳台上,屋主正举着水壶给干涸许久的植物补充水分。阳台不大,但是摆满了花盆,就连那防盗网上都摆满了一个又一个的花盆,看上去生机盎然。
不过,急促的电话铃声打乱了这个安逸宁静的时刻。水壶被放下,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阳台转回到客厅,片刻后,座机电话被接起,同时响起一个温和的女声:“喂,谁啊?”
“哦,好的,好的,我晓得了。谢谢你啊,老孙。”
随即,电话被挂断。屋外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树荫照进房间,落在女人瘦削的侧脸上,光与暗交替掠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可是,明明这个女人已经头发花白,年过半百。
女人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单人沙发上,那沙发被米白的印花粗布包裹着,摸上去微微硌手。她是个老派的女人,孩子曾说过要给家里换上新式的家具和家电,但她都不怎么喜欢,怕花钱,也怕新的东西。
这个家里的每一样家具,每一个布置,都是自己亲手安排的,一件又一件,都被安排的很妥当,恰如其分的刚刚好。她实在不知道该换掉哪一个,又或者新增加的东西该如何安排。
有人说,这是活在过去的表现。女人没那么多想法,她只是想守着这一方天地,按部就班的活下去,活到实在走不动了,也就圆满了。
可是,她理想中的人生在某一天被彻底打乱了。那一天,仿佛所有的东西都错位了,都凌乱了,都破碎了。
女人看着阳台之外的天空,阳光略显暗淡,天空略显阴霾,蝉声此起彼伏,没有风,寂静的热烈着。她轻轻的翘起了嘴角,干瘪的嘴唇形成了一个淡淡的弧度,似笑又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