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日
魔帝瑞奇
游艇在浅滩上搁浅,海水清凉,落脚时,每个人都很难站稳,脚下的岩石没有一颗是平坦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割伤。
“为什么选这座小岛?”
“因为名字。”
“它叫魔帝瑞奇。”
“汤姆汉克斯的《荒岛余生》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开船的是个大胡子,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一手指向前方,随便画了个圈,就把小岛给围了起来。
岛真的很小,步行一圈估计用不了二十分钟。
“大岛游客多,自助餐又超难吃。”
“可是这里只有茅草屋,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肚子好饿。”
夏洛话音刚落,四个身穿侍者服的斐济人出现在了白沙滩上,毕恭毕敬地笑脸相迎。
“BULA!BULA!”
又是那个翘臀帅小伙,虽然斐济人长得一样黑,但还是能一眼就认出来,
茅草屋前堆满了食物,炭火在铁板上冒起青烟,日上三竿的时候在海滩边烤肉,恐怕也只有他们几个想得出来。又是余丽的主意,章纸年跟着瞎起哄,老柯是真心给老婆面子,把酒店里的墨西哥大厨都请来了,夏洛吃了一大碗水果色拉,眼睛还是盯着红艳艳的牛肉,钟杰是最怕热的,动一动就汗流浃背,楚玲建议大家换上泳衣先去水里泡一泡,等肉烤得差不多了再一起吃。
斐济小岛上的娱乐设施很齐全,只需付个押金就能免费玩个痛快。当女人们都换上泳装躺在细白的沙滩上时,气氛忽然就从燥热难耐变成了悠然自得,就连海风都凉快了起来。男人们看着他们保养得当、身材火辣的的太太,难免是有些得意的。尤其是余丽,穿着一套小罩杯的豹纹比基尼,把丰满的身材挤得娇艳欲滴,夏洛和楚玲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对余丽挤眉弄眼。
“干嘛呀?”
余丽摘下墨镜,斜眼看她们。
“早知道应该单独给你和章纸年准备一座小岛。”
楚玲憋着笑,假装很认真的样子。
“茅草屋其实也蛮有情调的,我帮你拉个布帘,保证安全。”
“去你的!”
余丽居然红了脸,下意识地抢过夏洛手里的沙龙绑在腰间。
夏洛乐不可支地笑着,抬头看见钟杰正远远地看着她们,目光有些暧昧,夏洛把防晒霜倒在手心里揉开,均匀地涂抹在脖子和胸口上,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钟杰的脸,他看上去好像更热了,夏洛竟也有些欲念荡漾了起来。
不一会儿,男人们也穿上了潜水装备过来凑热闹,章纸年第一个兴致勃勃地往水里跳,脚才沾到海水,密封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余丽对他大喊别接别接,章纸年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急急忙忙退回沙滩又去开他的临时电话会了。余丽很不高兴,生气地把潜水眼罩扔了,扭头就走。楚玲和夏洛没来得及劝,夏洛示意楚玲别别管他们,以她对余丽的了解,一会儿让大厨给她烤个柠檬三文鱼头,保管她气消。楚玲坐上了老柯的水上摩托呼啸而去,只剩下夏洛和钟杰,这时,一只大海龟从夏洛的腰间游过,把她吓了一跳。
“会不会有鲨鱼啊?”
“有我在,你怕什么。”
“不要了,我不下去了。”
夏洛真的被吓到了,钟杰一边帮她调整潜水眼罩的位置,一边笑。
“这里是浮潜区,怎么可能会有鲨鱼。”
钟杰很有耐心地教夏洛练习水下呼吸,一遍又一遍,夏洛时不时回头去看余丽回来了没有,沙滩边上依旧空无一人,抬头看远处的海岸线,静悄悄地,老柯和楚玲也不见了,突然间,夏洛感觉有些害怕。
水下,阒寂无声。
夏洛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她依然无法放松身体,感觉自己很僵硬地漂浮在鱼群和海藻之间,双手无意识地游滑,钟杰水性本来就好,熟练敏捷的巡游速度好像一条黑鲔鱼,这让夏洛越发没有安全感,不停地想要伸手抓住他。钟杰很快游回到夏洛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带她去往另一边的海域。
夏洛一直摇头,不太想跟他走,这里鱼很多,很好看,她不觉得另一边会有什么区别,她并没有钟杰那样的探索欲望,她只想随便泡一泡,然后就上岸去吃烤肉了。可钟杰很坚持,拽着她的手不肯放,仿佛非要给她什么惊喜似的。两人比划了半天,结果,好像都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钟杰放弃了沟通,直接拖着夏洛往前游,夏洛却开始挣扎,两人莫名其妙地纠缠了起来,就在夏洛觉得自己拗不过钟杰打算放弃时,突然,一条小鲨鱼迎面撞上来,夏洛本能地抽手蹬腿,小鲨鱼瞬间就把两人分开了。
夏洛想要站起来,脚下的卵石频频打滑,不小心呛了一口水,等到她惊慌失措地从水中站起来时,愕然发现,钟杰已经不见了。
余丽躲在茅草屋的吊床上假寐。
少顷,她听见一阵细微的拨帘声响,好像有人走了进来。
“章纸年,今天晚上你给我滚到阳台上去睡,不准带手机!”
章纸年没出声,余丽的火气瞬间又上来了,翻身坐起,这才发现进来的不是章纸年,而是钟杰。
钟杰身上湿漉漉的,好像刚刚上岸的样子,手里抓着一篓子海胆。
“夏洛呢?”
“还在看鱼呢,不肯上来,她第一次潜水。”
“你怎么把她一个人扔下了。”
“没有,她不肯跟我走,我想带她去挖海胆,这里有没有工具啊?”
“为什么不给厨师去处理?”
余丽从吊床上下来,看着自顾自翻箱倒柜找开海胆工具的钟杰,觉得有点古怪。
“我才挖了这么一点点,哪好意思让人家弄啊。”
钟杰好像找到了什么,把海胆倒在桌子上,背对着余丽在那儿折腾,余丽忍不住好奇,走上前去偷看,钟杰蓦然转身,差点撞上了余丽的脸。
“味道好极了,要不要尝尝?”
余丽看着钟杰用手指挖了一坨新鲜流汁金黄色的海胆肉,放进嘴里,余丽觉得有点恶心,但口水还是忍不住往外涌。
“来,张嘴,我用牙签拨给你吃。”
余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想吃,便小心翼翼地张开了嘴。
“哇塞!这味道!”
“是不是?如果有芥末就更完美了。”
“我去拿!”
余丽刚转身,就被钟杰拦住。
“就这么几颗,吃掉算了。”
“不给夏洛留一点?”
“她不喜欢吃生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也对,余丽乐不可支地张开嘴,张杰继续投喂,两人很快就把桌上的海胆全部干掉了。
余丽肚子不饿了,心情果然变好,钟杰收拾桌上的海胆壳,余丽帮忙清理工具,两人各自沉默不语忙碌的样子,让余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自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又无比久远……
“有没有防晒霜?”
“没有。”
“我皮肤好像有点晒伤了。”
余丽回头,只见钟杰转身,两手交叉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那眼神提醒了余丽,钟杰似乎也想起了那似曾相识、十分久远的,只有他们彼此知道的那种说不出的、不自在的感觉。
“出去吧。”
“我不想出去。”
余丽回到了吊床上。
“吃饭的时候叫我一声。”
“我陪你待会儿不介意吧,外面真的太晒了。”
“这茅草屋可真简陋,居然还有上下铺哦,简直跟我们大学时候一样。”
“这个岛是拿来拍电影的,又不是度蜜月。”
钟杰笑了,表情很坏,余丽立刻就想起了他大学时候的样子。
“知道还穿那么性感,章纸年也是该死,老婆这么处心积虑,他还不领情。”
“钟杰,你什么意思?”
余丽有些惊,突然意识到他并非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而是另有所图。
“对不起,算我没说。”
“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他果然沉默了。
余丽闻到自己身上泛起了一股火药味儿。
“你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那些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都不高兴了,我还能说什么,不说了。”
又来了,那时候,她就讨厌他不是话里有话就是话说一半,她真不明白夏洛怎么受得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没把这个男人看明白,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余丽不甘示弱地挡住了钟杰的去路,用眼神告诉他,不说明白就别想走。
“我觉得你有病。”
“你才有病!”
“章纸年压力很大的,他都这个年纪了,上有老下有小,何必再逼他要孩子。”
“这是我和我老公之间的事。”
“没错,所以我不想说么。”
他云淡风轻地笑了,那笑容和当年一样暗藏着发自内心的鄙夷不屑。
时隔多年,余丽发现自己竟然还会有这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你觉得我是故意在跟他较劲,是么?”
“你没跟他较劲,你是在跟你自己较劲,就因为当年你输给了夏洛,所以,现在拼了命地要孩子,这种心态不健康,你有没有想过你男人的感受?”
“章纸年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说什么,大家都是男人,这点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是有的。”
余丽看着钟杰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样子,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余丽,你是不是特想听句实话。”
他不知不觉地向她逼近,眼神骤然温柔了起来,仿佛一声不响地掐住了她的脉搏,让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当年,你根本不该为了怀孕而跟她较劲,那就是一个意外,更何况,当年的那个孩子,我们也没有要。这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说实话,我很后悔……”
“后悔什么……”
余丽感觉自己精神恍惚,好像被人下了降头似地头昏脑涨、魂灵摇摆。
“后悔为了一个意外,放弃了一个本该珍惜的人。”
他的手缓缓地靠了过来,身体也微微前倾。
余丽瞬间清醒,立刻机敏地错开了身体。
“钟杰,你是不是疯了。”
“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不想说实话,是你非要我说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撒谎,你说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余丽已经悄无声息地逃走了。
老柯和楚玲上岸的时候,看见夏洛在帮章纸年贴创可贴,章纸年不知道在哪里磕破了脚背,流了不少血,钟杰正大汗淋漓地教墨西哥大厨烤新疆羊肉串,就是不见余丽。
“还在闹脾气啊?”
楚玲问夏洛,眼神儿有点难以置信。
老柯没说什么,随便披了一件防晒衣过去帮钟杰的忙。
“不知道去哪儿了,茅草屋都找遍了。”
“岛就这么点大,她能躲哪儿去?”
“反正我是找不动了……哎呀,她会不会掉海里啊?”
章纸年经常这样,脑子一热就惊恐发作,又跳了起来,夏洛一把抓住他。
“余丽掉哪儿都不会掉海里,我跟你保证,她没事。”
楚玲眉头一皱,满腹狐疑地看着夏洛,眼里都是“你确定?”。
“她肯定,一定是找了个没人偷窥的地方玩性感自拍。”
正说着,余丽白花花的大腿就从不远处的一块巨岩背后伸了出来,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白沙,沙龙一披,慢悠悠地晃了回来。
章纸年这才松了一口气,夏洛狠狠踹了他一脚,他立刻屁颠颠地迎上前去。
章纸年脚背上的伤果然让余丽软了心,这招是跟儿子学的,然后,还得亲自烤一只三文鱼头给老婆赔罪,余丽就此放过,没再说什么狠话,只是不知为何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正当大家享受着风平浪静的烤肉大餐时,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通陌生的电话一共响了十五次。
第十六次,是因为楚玲不小心按错了才接通的。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楚玲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太阳晒晕了,产生了幻觉,直到她重复说了好几遍,楚玲才猛然惊醒。
“我要回去!”
“现在?”
岸边只有一条船,突然现在要回去,那剩下的人该怎么办?
“出了什么事?”
老柯看着楚玲亢奋不已又魂不守舍的样子很担心。
“她到了,我要去机场接她。”
“谁?谁到了?”
“李纭。”
重逢
楚玲把游艇留下,乘坐下一班的观光船上了岸,然后,直奔纳迪机场。
船上的自助餐真的很难吃,难吃到想吐。
这应该是一种应激反应,父亲去世之后,楚玲经历了一段漫长的心理治疗,对各种疗愈了如指掌,她确定这是她见李纭之前必经的过程,如果一点反应也没有,那才叫不正常。
李纭站在通关出口处的阴影下眺望斐济湛蓝的天空,热浪和纯净之美在这个地方毫无冲突地合二为一,她还没走出梅雨季的上海,生怕自己一踏进光里,就突然被烈日融化了。
李纭闭上眼,关闭了自己所有的五感。
每次直播开始前五分钟,她都会这样冥想,让自己可以彻底安静下来。
她想试试靠直觉从人群中辨识她,那是她们从小玩到大的游戏,每一次,不管相隔多远,只要彼此靠近,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
李纭睁开眼,蓦然回首——
楚玲从排着长队的落地签人群里走出来。
“你已经出来了?我找了好久。”
她脸色红润,鼻尖的汗珠亮晶晶的,好像突然回到了十八岁。
“我有签证,不用排队。”
李纭微微一笑。
她有签证,她早就准备好要来。
楚玲感觉自己因为心跳突然加速而不得不克制自己。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异口同声地彼此问候,并同时觉得有些许尴尬。
一路无话。
李纭专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偶尔问一些有关斐济风俗民情的问题,楚玲一一作答,尽可能表现得自然,然后,便是沉默。
沉默与心潮起伏,交替,交织,难以分辨。
“先睡一觉,倒倒时差。”
两层楼的豪华独栋海景房,李纭放下行李,意外之余,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夏洛和余丽呢?”
“她们住在你隔壁,左边的连体别墅,就那两栋……”她跟她走到落地阳台上,海风扑面而来,空气里都是新鲜的海盐味,楚玲指向左边,然后,又转身向右,“我和老柯住在你的右边。”
“老柯?”
“我先生,他姓柯。”
“哦。”
李纭的目光始终望着一望无垠的白沙滩,神情很惬意。楚玲却在揣摩她的心思,不知道对这样的安排,她是否满意。
“我一个人,其实,住单间就可以。”
“我怕你住不惯小房型。”
“你以为我还住老地方啊,早就卖了。”
楚玲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说起过去的事。
“首席伴娘的标配总要有啊。”
“婚礼是后天对吧,戒指要不要先给我,我放保险箱里。”
“好啊,晚上我拿过来。”
“楚玲!”
刚要走,她突然唤了她的名字,她一时间呆在原地。
有多少年没有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了?她已经不记得了。
“楚玲?”
“啊?”
回头的一瞬间,李纭看见她眼圈红了,便立刻走进客厅,背对着她站在餐桌前脱下手表和镯子。
“有东西吃么?我饿了。”
“哦,我马上让他们送来。”
她匆匆忙忙就走了,像个害羞的逃兵。
李纭洗完澡,打开桌上的碗盖。
麻油青葱阳春面,加两块素鸡。
李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汤,果然是那个味道。
高三那年,每天放学,楚玲都在他们家的豪宅里吃阿姨做的麻油青葱阳春面,日复一日,好像永远都吃不腻似的。
困意席卷而来,李纭迅速吃面,心想,还是有钱好啊,即便是只有记忆的美味也是能够用钱买回来的呢。
下午三点半。
游艇原路返回,吃吃喝喝将近两个小时,关于李纭和楚玲的事情,夏洛和余丽只字未提。
“老婆为了一个女人,扔下老公独自落跑,多多少少得给人一个解释才对,要不然人家花钱把你们这两个闺蜜请来是干嘛的?”
类似的话,章纸年和钟杰都说过了,但余丽和夏洛在这件事上,出奇地一致。
上了船,老柯果然是按捺不住了,直接问夏洛和余丽,楚玲和这个叫李纭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楚玲从来没跟你提过李纭么?”
“没有,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她一直把婚礼延后是为了等她。”
除了夏洛,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理解这么重要的秘密为什么老柯会一无所知。
“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约定,对方不想说的秘密绝不过问,也不会好奇。”
“那现在算是好奇了么?”章纸年反问道。
“不算,因为她耽误了我的婚礼,我有权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对我老婆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谈不上影响力,老柯你想多了。”
“她们曾经是比亲人还要亲的朋友。”
“你没有见过楚玲的父母吧?”
“只见过他父亲。”
“她父亲真是个好男人,我跟你说,楚玲的父母从她出生起就天天吵天天吵,吵得她都不想回家,后来,认识了李纭,她们初中时候就在一起了,李纭和楚玲一个班,我和夏洛一个班,当年李纭可是个超级富二代……”
“余丽,你不要那么激动好不好。”
“我说的是事实啊,她爸爸那时候身家几十个亿不止。”
“媒体乱写的,没那么夸张……”
“我没夸张,是你记性不好,你忘了那时候多少同学跟她借钱,她从来都不要人还的。”
“这种破事你还拿出来说。”
“你肯定跟她借过。”
章纸年嬉皮笑脸地指着他老婆,余丽瞬间垮脸,章纸年立刻闭嘴。
“真的只有夏洛没跟她借过钱。”
“那是因为我家教好,我父母从小教我不许跟别人借钱,”余丽趁机踢了夏洛一脚,幸好夏洛躲得快,“当然,我也从来不借钱给别人。”
“你少来,明明那时候你和李纭不熟,你是先认识了楚玲,才认识李纭的,结果她们俩现在最要好,也真是奇怪。”
“听上去很复杂。”
老柯眉头都皱起来了。
“不复杂不复杂,简单来说,楚玲和李纭是初中同学,李纭为了让楚玲安心读书,每天都带她回家吃饭,李纭的父母也喜欢楚玲,把她当亲闺女养,在我们眼里,她们俩和亲姐妹没啥两样。我和夏洛也是初中同学,关系么……你自己说。”
“比她们俩差……一点点的好姐妹。”
夏洛笑得很无赖,余丽懒得理她。
“我们四个好巧不巧又上了同一个高中,我是跟谁都处得来的,夏洛和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钟杰忍不住插嘴。
“你老婆是资优生,眼睛长在头顶上,哪有时间跟我们混在一起,是因为楚玲进了提高班,她们才好起来的,高中三年,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对吧夏洛。”
夏洛点点头,脸色红润、意犹未尽地笑着,仿佛回到了十八岁,余丽也一样,章纸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太太,好像看着初恋时的那个女孩。而在钟杰的记忆里,还从未见过夏洛的眼角,流露出那么动情那么温柔的绵绵情谊。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突然,楚玲和李纭就绝交了。”
“绝交前她们还打了一架。”
“打架?”
“没有,她们俩约好了一起出去玩,好像是遇到了小偷还是什么意外的,两个人是追着小偷打,摔跤才挂了彩……”
“胡说,她们那天真的当街扭打在一起,还拿高跟鞋互砸,是警察说的。”
“那天你在警局吗?你亲耳听警察说的?”
“那倒没有……”
“然后,她们就绝交了。”
“对,从那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一直到……今天。”
“主要也是因为李纭家里出了事,我觉得这是她们断交最主要的原因。”
“李纭家里出了什么事?”
“李纭的爸爸经济犯罪,被抓了,当年新闻闹得还挺大的……”
“我知道她父亲是谁了,那件案子金融圈没有人不知道的……”
老柯看着章纸年和钟杰欲罢不能地盯着自己的眼神,最终,选择了沉默。
“真的很惨,李纭是独生女,她父亲终审判定当日,她母亲就跳了楼,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光还债就还了整整八年……”
最后的这些话本该由夏洛说,毕竟这八年间唯一和李纭还有联系的只有她一个,但是,余丽说到独生女的时候就莫名地哽咽了起来,声音止不住微颤,章纸年默默地递了两张纸巾给她。
这时,游艇的引擎突然熄了火,船在水面上安静地飘荡了好一会儿,海风也突然变弱了,耳畔只听见浪花拍打船舷的声音。
余丽伤感地擤了擤鼻涕,直到引擎再次启动,大家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夜
夏洛忍不住叫出声。
钟杰每次都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给她惊喜。
恋爱时就是这样,要或不要,什么时候要,都是他说了算,但几乎每一次都能让夏洛极度满足。
男人对于性事的技巧,通常都不是天生的,但夏洛觉得钟杰是个例外,大学时代他一共交过两个女朋友,夏洛是第二个,虽然,夏洛和余丽从没聊过当年她和钟杰无疾而终的短暂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因为这件事从来没有成为过她们俩之间的芥蒂,反倒是钟杰很介意。
“如果当初先认识的是你就好了。”
但凡说到余丽,钟杰总会说这句话,夏洛觉得钟杰是不是有点怕自己?他真的有那么讨厌余丽么?夏洛反倒觉得他心里是在乎那段过去的,即便不怎么美好,也是一段到现在还没法彻底忘却的记忆。余丽和钟杰恋爱的时候一定比现在疯,若不是因为爱情没了,余丽估计怎么都不会分手,她可比夏洛好这口。
不知道章纸年知不知道这件事,夏洛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从来没问过余丽。
都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老婆们都不在意,丈夫们却汲汲营营谨小慎微,难免显得有些虚伪。
夏洛浑身酥软地喘着气,眼前又不适时宜地出现了白天、海边的那一幕。
这又是一次安抚欢愉么?
钟杰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了,就会用这招来讨好夏洛,因为夏洛不喜欢吵架,所以,他只能用身体和她交流,就连做爱她都是不肯轻易释放的,但钟杰每次都能让她破防,把女人最原始的快乐表现到极致。
“……你到底去哪儿了……”
“我去挖海胆了。”
“海胆呢?”
“吃掉了。”
“全部?”
“嗯,全部。”
“你会拉肚子的。”
“好像是有点不舒服了……”
钟杰在水里放了个闷屁,气体噗噜噗噜冒了两个泡,夏洛假装嫌弃,把沐浴球扔在他脸上,他倒是皮厚,依旧慢吞吞地从浴缸里捞起肥皂泡堆在夏洛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继续孜孜不倦地安抚着她欢愉过后的余温,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敏感的部位,他都不会放过。
有一个这样的丈夫无疑是幸福的,但夏洛依然觉得他们之前少了点什么,或许,这便是她每次和丈夫亲热完,反而会觉得更孤独的原因。
“我想去看看李纭。”
“这么晚了,她应该睡了吧。”
“根据时差,现在她应该醒了。”
钟杰不高兴地黏在夏洛胸前,把她死死地缠在怀里。
夏洛放弃了,难得重色轻友一次,李纭应该不会介意。
楚玲耐心地听老柯把返程途中,她们七嘴八舌说的那些话转述完毕,期间有好几次,差点忍俊不禁。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不好,你知道我和她们不一样。”
此刻,老柯的眼神充满了“你们女人真是令人头疼的麻烦物种”的意识审判。
“那个李纭到底怎么样,靠不靠谱?”
“靠谱。”
楚玲把戒指从保险柜里拿出来放进包包里。
“她没耽误你的婚礼,就这点来说,你应该对她感恩戴德。”
老柯无奈地笑了笑,她吃定他无力反驳,谁叫他那么坚持这个仪式,有没有婚礼,他们都一样白头偕老,没想到老男人一旦认真起来会那么顽固。
“先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老柯拿走了她的包包,拉着她坐下。
“说实话,我不担心那个李纭,我反而比较担心你另外两个朋友。”
“为什么?”
老柯犹豫了,暗自低头,思忖着要怎么说。
楚玲觉得事情很严重,心不由自主跟着悬了起来。
“余丽的老公,那个章纸年,想我投资他创业。”
“他要多少?”
老柯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万?”
楚玲瞬间沉默了。
“他们公司真的不行了么?”
“不至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是不想干了,觉得上市公司CEO压力太大,还
得再加一个孩子……”
“孩子只是借口,余丽跟我说,他只想换个老板伺候。”
“我不需要这样的人。”
“我知道,所以,五百万……我有点惊到了……”
“哦,那你得有点心理准备,夏洛的麻烦可能更大。”
“怎么说?”
楚玲意识到这次,夏洛的直觉也许又准了,她从小就有这种天赋,第六感一旦触发,信息量就特别大,但每次她们都不太愿意相信她的直觉,总认为是她过度敏感,所以,从来不放在心上。
“钟杰这个男人,藏得很深,不像章纸年直话直说。”
“他也跟你开口了?”
“不肯直说,一直在下饵。”
“什么饵?”
“各种融资的饵,昨天晚餐的时候就开始了,章纸年可能是头脑发热,钟杰是真的有备而来的,今天烤肉的时候又翻了新花样来找我洗脑,他似乎很自信能说动我,他也确实很会说故事,而且胃口比章纸年大得多,他有事瞒着夏洛,是件大事……”
老柯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其实,他是在很严肃地告诫楚玲要提醒夏洛,她丈夫的财务状况很有问题,要小心。
“让我想想。”
是得好好想想,有些事,一旦打破了平衡,引发的,可能是一场无止尽的灾难。
楚玲并没有想过要去管她们两家的闲事,虽然她知道,只要不违背商业原则,老柯总会给她三分薄面。
但是,她必须要让老柯明白,她真的和余丽、夏洛不一样,他们的婚姻里,也许永远都会保留一些秘密,但也永远不会允许被其他人干扰,连孩子都不行,更何况是她的闺蜜。
海浪。
倾斜的岩石。
太阳还没有升起,海岸线黑与白的交界处,是深灰色的雾霾。
脚没入砂石,细碎的摩擦声在耳边回响,潮水推着双脚往海中央去,一个踩空,半身便泡在水里了。
双脚垂死般松弛地飘在浪里,身子起起伏伏,等着下一波潮汐来临,就会彻底沉入海底。
残喘的呼吸,寂静又平稳,天空露出鱼肚白,太阳要出来了。
岩石继续倾斜,伴随着瓦砾掉落击碎的噼啪声。
蓦然回首——
看清了,那不是岩石,是老宅的屋顶。
母亲含泪回头看了一眼,便纵身一跃,消失了。
“你放过他,我就放过你。”
响亮的耳光,眼前一黑,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头,别慌,抓她的马尾,她最怕别人抓她的马尾。
尖锐的鞋跟划过右脸,火辣辣地留下一道血痕。
她歇斯底地尖叫,另一只高跟鞋还在手里。
他会恨死她。
不,不要恨她,恨我,应该恨我……
“如果你不离开他,我就咒死你!咒死你全家!”
那就一起死好了。
海水顷刻间淹没头顶……
…………
李纭从噩梦中惊醒,胸口的窒息感还在那里,那即将沉入深海的濒死的感觉,依旧如此清晰。
闭上眼,深呼吸。
李纭沉下心,对自己说,然后,数着,一、二、三。
这时,门铃响了。
“李纭……”
站在门口的是夏洛,还是楚玲?
她不太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不是梦里人的召唤,所以,她是真的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