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乘客
午夜的香港街头，霓虹灯映照在潮湿的路面上，折射出冷清的光晕，似乎与陈冰内心的寂静相呼应。
他站在街角的公共电话亭里，脸色阴沉，手指紧紧握着话筒。
短短几句话后，沉默的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压抑的怒意。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强硬，似乎让他本已不佳的情绪更为糟糕。
最终，陈冰神色一冷，猛地挂断电话，将话筒重重搁下。
他站在夜风中沉默了几秒，肩膀微微垂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随后，他快步走回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去，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方向盘，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心情。
车窗外的霓虹冷冷地映在他脸上，洒下一层寂寥的光晕，朦胧而冰冷。
他忍不住瞥向那张贴在挡风玻璃上的单程票，泛黄的边角如同一段褪色的旧梦。
来到这座城市，他像是在追逐一段早已失落的记忆，执拗地寻找她留下的痕迹。
然而就在刚才，父亲在电话里冷冷地宣布，与他断绝关系。
陈冰怔怔地望着那逐渐淡去的口红印，内心一片荒凉。那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终究崩塌成无法修复的残垣。
他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成了一缕无根的游魂，游离于霓虹闪烁的街巷间，四处飘荡，既无归处，也无栖身之所，在喧嚣与孤寂中徘徊，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时，车门被轻轻拉开，一个年轻女人坐上了后座。她穿着黑色外套，神情冷静，略显疲惫。
“去哪？”陈冰从茫然无措地情绪中抽离出来，询问道。
“随便，去哪都行。”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窗外，带着些许倦怠，仿佛对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眷恋。
车子行驶了一段路后，陈冰犹豫片刻，试探性地打破沉默：“还要继续开吗？”
女人微微挑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继续，不会差你钱的。”
她的冷淡让陈冰微微一滞，车子沿着环岛公路缓缓前行，海风夹杂着微咸的气息拂面而来，让他略显疲惫的心境带来片刻的松弛。
女人似乎也沉浸在车窗外拂过的海风中，她缓缓闭上眼，将上半身探出窗外。
陈冰见状，心中一紧，忍不住低声提醒：“危险，快进来。”
她却仿佛未闻，依旧张开双臂迎向风的方向，任海风掠过发梢，片刻后忽然轻声喃喃：“活着，真好。”
霓虹灯影在车窗外微微晃动，伴着湿润的海风，女人缓缓靠回座位，借着这片刻的风平浪静将自己隔绝在喧嚣之外。
陈冰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打破了沉默，轻声问：“你是本地人吗？”
她的目光游移在窗外的街景上，淡淡地回答：“算不上。我也不太清楚应该属于哪里。”
稍顿片刻，她随即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不过这座城市，总让我觉得既熟悉又疏离。”
陈冰点了点头，似是被触动，带着几分自嘲地低声道：“的确，这座城市人来人往，总觉得自己和这里的一切都隔了一层。”
女人带着些调侃的轻松：“或许，这正是这座城市的好处——让每个人都像个过客。”
陈冰沉默片刻，目光落在远处的霓虹灯影上，声音中透出几分感慨：“是啊。”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过了会儿，才轻声开口：“也许这种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安心。可以藏起心里的伤，不必被谁看穿，也不必被谁记住。”
陈冰被她的话语触动，嘴角浮现一丝苦笑：“藏起来，假装忘了，但伤痕从未真正消失。”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挡风玻璃上的单程票，仿佛在触碰某段记忆，“我来这里，大概也是因为这种借口……以为找到一些过去，就能替自己找到答案。”
女人的目光落在那张泛黄的车票上，语气中透出一丝怅然：“我们都想找到答案，但或许，答案并不会让人释然，反而更迷茫。”
陈冰微微一怔，像是被刺中，神色暗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方向盘，内心隐隐涌起一阵失落与焦躁。
他低下头，陷入沉默，不再继续话题。车厢内的空气似乎凝滞，冷淡而疏离。
女人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淡漠，随即转回窗外。
几分钟后，她在一个路口轻声道：“停车。”
话音刚落，她便推开车门，带着一抹淡然的背影，缓缓消失在夜色深处。
车厢里只余他一人，沉默空荡，任寂寥的夜色悄然蔓延。
几天后，同样的午夜，陈冰再次见到她。
听到车门拉开时，微醺的酒气伴着夜风掠进车内。
她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霓虹下，正扶着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男人的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发出些微模糊的低语。
她一只手紧紧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小心地撑着车门，动作娴熟而镇定，像是早已习惯这种情境。
她将醉汉轻轻推向后座，动作间无意抬头，和陈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两人皆是一怔，彼此的目光在微妙的瞬间交织，却在沉默中迅速游离开去，这个偶然的重逢让空气变得更加凝滞。
他看到她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却瞬间被冷静掩盖，眼神又恢复成那种遥远而不可触及的淡漠。
陈冰垂下眼，沉默地握紧方向盘，不知为何，指尖微微用力，像是想借此平复心中的异样。
他没有开口，话语似乎卡在喉间，未吐出便已被这静默吞没。
看着她扶着男人的肩膀，将醉汉安顿在后座，整个人始终微微后倾，带着与车厢内每一寸空气刻意保持的距离。
她低头调整醉汉的姿势，醉汉偶尔发出含糊的低语，但在车厢内显得微弱而遥远，像是无意闯入的杂音，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
地达目的后，她微微抬起头，冷静地朝陈冰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几分疏离的平静。
他也只是轻轻颔首，未发一言，目送她将车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股淡淡的酒气，转身走向夜幕深处。
她的背影笼罩在霓虹的残影中，步伐平稳，渐行渐远，仿佛她不过是这座城市流动的影子，注定在灯火深处消失不见。
陈冰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离去的方向，空气中残留的酒气和她身上隐约的冷香混杂，似有若无地围绕着他，带着一丝无法捕捉的疏离。
他转头望向副驾驶上的旧车票，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褪色的口红印，心底泛起一阵空茫。
此刻，他忽然意识到，那张车票似乎和他一样，承载着一种过期的执念，轻飘飘地，空无一物。
数月后的黄昏，橙红色的余晖渐渐褪去，整座城市浸染在温柔的暮光中。
陈冰驾驶着车，穿行于夕阳的最后一抹光影中，忽然在人行道旁的某个拐角，意外地瞥见了她。
她孤身站在那儿，斜阳下的剪影带着几分静默与疏离。
陈冰心头微动，缓缓将车停在她身旁，摇下车窗，低声问道：“去哪儿？我送你。”
她抬眸看向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似是未料会在此处再遇他。
意外的神情稍纵即逝，唇边浮现浅淡的微笑，轻轻点头。
上车后，她淡淡说道：“去港口。”
“港口？”
她微微颔首：“我……打算离开香港了。”
话音未落，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向副驾驶座，似乎在寻找什么。
当她发现那张口红印的旧车票不在了，忍不住问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
陈冰微怔，旋即淡淡一笑，似有一丝释然：“没有，但我已经决定不找了。”
她闻言一愣，眉间掠过一抹隐约的柔意，轻声“哦”了一声，目光随即望向窗外的余晖，若有所思。
空气中浮动着一种柔和的沉寂，仿佛无声的默契，却透着淡淡的伤感。
陈冰从后视镜中打量她的表情，轻声问道：“上次……你扶着的人，是？”
她沉默片刻，目光微垂，声音低如呢喃：“我男朋友……不过，已经分手了。”
陈冰点头，低低地应了声“哦”。
短短一句，隐约流露出彼此心照不宣的惆怅。
车厢内静默蔓延，夕阳的光影愈发淡去，将所有未曾言明的情感轻柔地覆盖。
车子驶至港口，她轻轻下车，站在车窗旁，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似乎准备道别。
她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单薄，斜阳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陈冰也浅浅一笑，点头回应，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
她朝港口方向缓步走去，步履坚定而轻缓。
然而，走到半途，她忽然停下脚步，沉思片刻后回身走到车窗旁，眼中带着一抹柔和的光，静静地注视着陈冰。
片刻，她从包中取出一张船票，轻轻递到他面前。
“这是去泰国的船票，”她的声音低柔，却透着一份真挚，“我打算在那里重新开始……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陈冰微怔，凝视着她的眼神，黄昏的余晖在她眸中闪烁，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光。
他的目光移向那张船票，指尖微微颤抖，在那一刻，所有的孤独、不安似乎都被她的目光溶解，唯余她眼中的期待。
他轻轻伸出手，指尖触到她的手指，微凉的触感如同城市最后的余温，带着无声的情感缓缓流动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