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扑克牌俱乐部

当马蒂·麦克阿里斯特侦探和马修·维克·杰森诺威科开车经过伊利诺伊州的斯普林菲尔德时，天空中下起了雪。三个半小时之后，他们已经行驶了七十二英里。能见度接近零，等他们来到出口时，55号公路已经难以通行。约瑟芬娜·汉森，即他们要去见的那个妇女，已经知道她八十七岁的姐姐阿加莎去世的消息。不过她所不知道的是，她的死不是因为年龄或者其他自然原因，而是另有蹊跷。马蒂将车子开进一个由菲利普斯66公司开设的加油站，试图通过电台获得某些信息，而维克则给汽车加油，并且询问他们寻找的那个地方该怎么走。在电话上，一个叫伊万杰琳·罗伯茨的小姐解释说，尽管那个地方可以被看作是一个老人之家，因为一些老人住在那里，但是，它并不是一个养老院。

“我们已经经营好多年了，“她告诉马蒂，“这里的人可不都是老弱病残，当然有些人的听力、视力或者腿脚不太好倒是真的。“

维克并不想来这里，但是，因为看上去像是一场命案，所以他别无选择。昨天下午晚些时候出来的毒理学报告已经确定死因为中毒，不过，阿加莎·汉森死亡已经快一个月了。这桩案子已经属于旧案。

车门开了。维克说了些什么，但是由于他的眼睛以下全都被围脖遮得严严实实，所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跺掉脚上的雪，又用手将帽子上的雪弄掉，然后钻进汽车。

“我们的运气真好，麦克阿里斯特。好得没法说。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离这里只有一英里半，沿着那条路往前走。“他用手指了指，“到达那里用不了两个小时。坏消息是我们今天根本没有办法赶回去。地上的雪已经有一英尺厚，预计还会增加五至七英寸。你再猜猜怎么着﹣﹣这被困在这里了。“场暴风雪会一直停留在芝加哥南部。假如我们等几天再来的话，就不会“你给局里打电话了吗？“

“打了。我的部门，你的部门，而且我还给队长留了个口信。大家都知道我们来这里了，所以只能待在路上了。“

马蒂向前耸肩弓身，额头几乎碰到前挡风玻璃上。雪下得太大，即使将雨刷调到最高档，她还是几乎什么也看不到。“我希望，我能够看到另一辆车的前车灯，那样我就有时间停车或者躲开。“

“只要专心开好自己的车就行了，“维克说，“只有傻瓜才会在这样的天气开车乱窜。“

“只花了半个小时，“她说，然后将车开到那幢带有环状走廊的二层楼房边的车道上。她刚从车里出来，车门就被狂风吹得砰的一声关上了，她也被吹到汽车的前挡泥板上。她迎着暴风雪，维克紧紧跟在后面，拽着栏杆一步一步艰难走上台阶。

“噢，快请进，“一个勾腰驼背的妇女说，没等他们按门铃，她就已经把门打开，“我一直在等你们。我没有想到你们真的会来。“风太大，门被吹得撞到了墙上。他们还没有走进去，地毯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

维克和马蒂作了自我介绍，并向那个妇女出示了他们的警徽。

“我是伊万杰琳·罗伯茨，刚才我们通过电话。“她的呼吸中带有薄荷的味道。“我已经不记得警察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了，除非你将克劳黛·考尔白不小心将自己卡在落水管里那一次也算上。克劳黛·考尔白是我们的一只猫。“

这个妇女显出的更多的是兴奋而非担心。她个子很矮，还不到马蒂的肩膀处。马蒂向下看着她蓝灰色的头发，发现上面喷了发胶，当然，她还看到了稀疏头发下面露出的头皮。

“把外套给我吧。最好把它们拿到厨房里挂起来。上面都是雪。我得让埃尔默过来把这里打扫一下，以免有人把脖子，或者大腿摔断。“维克拿着马蒂的外套，自己的外套还穿在身上。“我来吧，夫人。“他们跟在她的后面，她走得很快，敏捷的脚步大大出乎马蒂的预料。厨房没有屋子外面的走廊预示的那样温暖舒适。里面的电器是不锈钢的，都是广告商赞助的，还有很多小的用具，足够开一个小店铺。空气中有一丝松仁酱和面包的味道。马蒂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吃过午饭之后，他们就没有停下来吃过东西，而此刻也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

“你们吃了吗？“罗伯茨小姐问道。

“没有，夫人，“维克说。

“噢，餐厅就在这里，我马上给你们准备点吃的。约瑟芬娜正在打牌，牌一旦切好，就不能打扰她们。“

餐厅旁边安有一部电梯。餐厅里的桌椅都是用枫木做的，上面覆盖着印花棉布，每张桌子供四人就餐，桌子的中央摆放着常春藤和冬青作装饰。

“不用那么匆忙，反正你们今天晚上也回不去了。我们可以留你们在这里过夜。这个镇子太小，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家破旧的小汽车旅馆，就在公路边上。那条路原来被称作66号公路。甚至有一个电视节目的名字也叫66号。尽管他们已经把它拓宽并且改称为55号，但是在我看来，它依然还是66号公路。“

马蒂问她电话在哪里。

“电线全断了，亲爱的，但也不用担心，我们有一台应急发电机可以用来照明。“她为他们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炖牛肉，还有一些自制的饼干和黄油，然后是热咖啡和苹果馅饼。

“我已经将你们到来的消息告诉了约瑟芬娜。她们的牌刚好打到一半，这个消息打扰了她们，让她们有点恼火。“

当他们将最后一块苹果馅饼吃完之后，罗伯茨小姐领着他们来到房子的后部。从走廊里，马蒂可以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擦前门附近的地面。他一定是埃尔默，她推测。那个男人挺起身子，将手放在腰上，然后又继续擦地。马蒂不知道他和这里的其他人是什么关系。假如他住在这里，而不是隔壁邻居，那么，他也将在这里过夜，就像她和维克一样。

“你们只能等一等，“罗伯茨小姐建议道，“她们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吃过晚饭就开始打，一直打到熄灯睡觉。一旦她们洗牌并切过牌之后就不允许别人打扰。“

沿着走廊安有一圈窗户，此刻全都关着并且进行了保暖处理。窗户上挂着百叶窗，百叶窗呈打开状态。外面的窗玻璃上已经盖上一层白雪。马蒂想到了取暖费的问题，然后，心情愉悦地看着窗外季节的变化。壁炉里正在燃烧的圆木给屋子增加了一丝暖意，但是，马蒂怀疑那一点火释放不出多少热量。

这里的人都是两两相伴。两位老太太坐在屋子的远端看电视，电视的声音已经被关掉，另外两个老太太在织毛衣；还有两个看上去长得很像的老太太坐在摇椅上打盹，脚搁在脚垫上，两只肥猫蜷缩着身子卧在她们的大腿上。

有四位老太太围着一张桌子。马蒂依次打量她们中的每一个人，想知道哪一个是约瑟芬娜·汉森。她在停尸房里见过那个死去的妇女，还看过她的照片。打牌的四个老太太没有一个人长得和她相像。她没有看到汉森小姐旁边有人做伴。

“呀，“维克用手遮住嘴低声说道，“你认为这里有谁会在九十岁以下吗？自从我的奥托舅舅去世之后，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老人。他九十七岁的时候被送到一家养老院，因为他总是自己从轮椅上掉下来。““我认为这里的老太太都没有那么老，“马蒂小声回答道。她看了看那两个在摇椅上打盹的老太太，然后改变了想法。“那两个或许有那么老。“她朝她们两个人点了点头。一个带轮子和横架的助行车放在一把摇椅的旁边。

维克用手搓了搓他的胳膊，然后又挠了挠。

“衰老不传染，“马蒂低声说道，“别再挠了。“

“这个地方让我有点发慌。一定还有其他可以住宿的地方。“

马蒂朝窗户的方向点了点头。“想好了怎么去那里了吗？“

维克用波兰语嘟哝了几句。

可以坐下的地方还有很多，但是，看上去都很不舒服。无论是椅子还是沙发都是直靠背、硬坐垫，而且距离地面很高。绝大多数上面放有靠枕和额外的一个坐垫。马蒂挑选了一个最靠近那张牌桌的椅子以便能够听到她们的谈话。尽管桌子上没有钱，但是，她们看上去像是在赌博：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没有人聊天，更没有人说闲话。即使有谈话，内容也多与扑克牌相关。塔牌跟扑克或者桥牌完全不同。马蒂感到厌倦，然后，她看到其中一个看电视的老太太站起身子，用一根拐杖将身子稳住。马蒂想到了自己的祖母，站起和坐下对她来说是那么困难，此刻她明白了这里的沙发和椅子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

房间里的所有设施都应该适应居住者的要求：桌椅之间的距离都有所加大，沿着窗户有一个很长的台子，上面放着随手可取的书、杂志、针线活和毛活。屋里没有小块的地毯，没有高高低低的架子或者储物区。毛衣挂在衣帽钩上，旁边还有一叠毛毯。这里和她曾经去过的养老院完全不一样。这是一座老房子，改造它应该花了很多钱。

屋里的钟表进行了半点报时。马蒂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十点半。维克侧了侧身说：“我跟你说，老人们不会很早睡觉的。看看，她们还没有玩够，没有一点累的迹象。“

桌边的谈话声突然大了起来，椅子被推到后面。一个老太太离开桌子，向他们走了过来。她行动缓慢，但是步伐很稳。

“汉森小姐？“

“是的。“她身材矮小丰满，长着一张圆脸，戴着一副老花镜。她死去的姐姐比她大三岁，而且要高很多。但是两个人的相貌却没有相似之为了什么？“处。“阿加莎已经死了一个月了，但是，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雪来这里….

“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马蒂说。

“好的，就在这里谈吧，“她拉过一把椅子，“只谈几分钟。“

“来了，女士们。“罗伯茨小姐托着一个盘子快步走了过来，盘子上放着玻璃杯和一瓶白兰地。除了两个老太太，其他的人都喝了一点酒。马蒂和维克谢绝了白兰地，但喝了一些加热的苹果酒。

当身边没有其他人时，约瑟芬娜·汉森说：“说吧，什么事？“

马蒂决定直截了当。“有人毒死了你的姐姐。“

“噢，天呢。那会是谁呢？怎么做的，我的意思是说用的什么毒ต?“

“你最后一次和她见面是什么时候？“

“噢，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豪威死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豪威是我们的哥哥。“

“你近来和她通过电话吗？“

“六月十九号之后就没再通过电话，那天是她的生日。我们总是会在彼此的生日和圣诞节通电话。“

马蒂想，到了她们这个年龄，两个人又离得这么远，不经常打电话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两个女人都没有结婚。父母留下的财产她们各得一半。阿加莎独自一人住在一套小公寓里，一直过着节俭的生活。她曾经嘱咐，死后不要举行仪式，骨灰撒在俯瞰密西根湖的悬崖上。约瑟芬娜从她姐姐那里继承的东西比从她父母那里继承的还要多。似乎她们两个人更亲近一些。

“你知道她有什么朋友吗？“她的邻居们都不知道。

“欧派尔和玛丽·苏，不过她们两个人已经死了十一二年了。“

“还有别的吗？“

“邮递员。她说他是个非常招人喜欢的年轻人，一直非常可靠。“

那个邮递员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在那条路线上已经工作了好多年。是他发现了她的尸体。她的遗嘱中也曾提到过他。

“还有别的吗？比如一个修理工？或者向她推销东西的什么人？“

“阿加莎不是一个容易上陌生人当的人。“

阿加莎没有非正常的取款记录，也没有动过其他财物。假如有人曾经想骗她的钱，那么，很显然他没有成功。

约瑟芬娜刚找借口离开他们，维克就说道：“这又是个问题。那么老的一个人能够记得多少东西呢？你注意她听你讲话时总是往前探着身，而且讲话声音很大吗？奥托舅舅也是这个样子。但是，他一直没有戴助听器。但是有一天，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维克，她可是能够听见我说话。“

“没错，但是她明天早上还会记得你现在说的话吗？她和她姐姐谈话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你怎么能够期望她还记得什么东西呢？我们面对的是一群老人，马蒂，真正的老人。“

马蒂将身子俯向他，低声说道：“假如为了钱，她雇佣某个人将阿加莎杀掉那会怎样？“

“别那么荒唐了。她这么个年龄，能需要多少钱？住在这里比她姐姐的花费小多了。“

“我不这样认为，“马蒂说，“看上去像是一个昂贵的计划。贪婪，维克。想一想。“

“我刚想过。应该还有别的原因。你知道人老了是什么样子。她会信任某个人，而且把钱放在家里。他们偷了她的钱并将她杀掉，因为她知道是谁偷的。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她给那些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即她死后，他们将会得到某种东西，所以他们就帮她上路了。““那个邮递员有可能吗？“马蒂问道。

“为了一万美元？“他想了想，“我们得查一查他。她这位妹妹的表现让你感到惊讶了吗？“

“如果她们过去十年里每年只通三次电话，这一点并不让我感到惊讶。让我感到纳闷儿的是为什么这么少。她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

尽管她没有告诉维克，但是，她也承认，在询问老人时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他们的回忆有多少是可靠的。不过，她由衷地尊敬老人。她还注意到死亡很少能够让他们感到惊讶或者恐惧，尤其是他们已经很老而且已经失去了家人或朋友时更是如此。

“约瑟芬娜让我琢磨不透。她很坦然。我不知道那是接受还是冷漠，或者是关于她姐姐的死她知道的比告诉我们的多。“明天，她必须将其中的两种可能性排除掉，即使她可能会显得不敬，即使约瑟芬娜可能会感到不快。

维克走到窗前。“雪还在下。都快到窗台了。我想我们的汽车已经看不见了。假如你告诉任何一个人说我们在一个老年公寓过的夜，麦克阿里斯特，和十一个小老太太还有两只猫……“

“我？“如果这件事情在他们这个辖区传开的话，那么，他们两个人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这里至少还有空房间，看上去像个汽车旅馆。“

“请别忘了。如果有谁发现了我和一群糊涂老太太在一起过了一夜……“

“她们是老了，维克，但是，我觉得她们还不糊涂。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异的。“

这两者之间是“噢，是吗？这话你还是跟一个八十岁的人说吧。“

罗伯茨小姐将维克领到一个小房间里的一张沙发跟前。马蒂得到一个位于一楼的客房，不过这个客房比一个壁橱也就大那么几英尺而已。“其实从来没有人在这里睡过，亲爱的，“罗伯茨小姐解释道，“尽管我们也有侄儿外甥之类的亲属，但是，我们不让他们住这里。“罗伯茨小姐给她拿来的睡衣太小，足足小了好几号。马蒂穿着衣服躺在床上，将另一条被子盖在身上。她不习惯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睡觉，而且身体下面的床垫疙疙瘩瘩，凸凹不平，弹簧叽嘎乱响，寝具散发着洗涤剂的味道。她怀疑在这里睡过的人是否还会再来。

马蒂想自己肯定睡不着。一声尖叫和随后歇斯底里的叫喊将她惊醒。当她冲到走廊上时，维克也正从那间小屋里跑出来。他让她走在前面。

“埃尔默，我的上帝，埃尔默！“罗伯茨小姐抽泣着。她衣着整齐，站在一个门口。

马蒂走进一看，发现埃尔默躺在地板上。他的房间和她住的那间客房差不多大。没有挣扎的痕迹。

“罗伯茨小姐……“

那个妇女转过身子。“他不能死，“她说，“他不能死，不该是埃尔默。他才七十三岁。“她的肩膀随着她的哭泣抖动着。“他不能死。我们这里没有人是在八十岁之前死的。“

马蒂和罗伯茨小姐待在一起，而维克则跪在埃尔默旁边，检查是否有生命迹象。马蒂心想她昨天晚上应该多问些问题，对埃尔默有所了解。

维克抬眼看着她们，摇了摇头。罗伯茨小姐，我们需要叫辆救护车过来，并且通知警察。“

“电线还是不通。“

“那么，我们就只能让他这么躺着，不能乱动。“

“可是他……他就这么躺在这里……他……难道我们不能……““不能。“

维克走出房间，将门关上。“既然这里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起来了……“

马蒂转身看着那些老太太，她们都还穿着睡衣，因为距离他们比较近，所以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但是看不到屋子里的情况。

“我们还是到这边来吧，“马蒂建议道。

“好的，好的，“罗伯茨小姐赞同道，“早饭马上就好。我一直在忙着烤面包，生怕烤糊了，所以没有注意时间。埃尔默总是睡得很晚，而早上六点半之前从不起床。“

“那样的话，大家可能都已经吃过早饭了。“马蒂说。

“是的，当然，但是可怜的埃尔默。一定是他的心脏。“

“他的心脏有问题吗？“

“不。他的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只是视力没有从前好，不过，我让他戴眼镜，他却始终不肯戴。“

“他是你的亲属吗，夫人？“马蒂问道。

“他是我的兄弟。我的弟弟。“眼泪又开始往下淌。

“他和你住在这里吗？“

“是﹣的。“她点了点头。

“好歹他没有那么痛苦，“马蒂说。这句话往往会有某种安抚的作用，不过她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像维克说的那样，死了就是死了。

“他一直都是个好人，很勤快。他几乎什么都会修。没有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也希望你能够坚强些。“

“我知道。“

“我们需要把这个房间保护起来，夫人，“维克说，“只是暂时的。有钥匙吗？“

罗伯茨小姐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这一个。“

维克将钥匙从钥匙环上取下来，锁好门之后便将它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还有别的备用钥匙吗？“

“只有埃尔默的了，“她轻轻擦了擦眼睛，马蒂期待会有更多的眼泪掉下来。但是，罗伯茨小姐却昂首挺胸走进了餐厅。“喂，各位亲爱的，假如你们给我几分钟时间的话，早餐立刻就好。“

老太太们似乎受到了惊吓，但是倒也还好。假如不是桌边空了两个位置，一切看上去跟往常一样，那是养猫的两个老太太的位置。大家盯着那里看了几分钟时间，很快，眼泪便顺着她们干枯褶皱的脸淌了下来。

当维克示意走向房子的前部时，马蒂摇了摇头。她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想听一听她们都说些什么。

“我们该怎么办？“一个老太太说道。

“伊万杰琳该怎么办？“另一个问道，“自从玛乔丽死后，他一直是她的得力助手。假如他答应搬进来……“

“她会再找一个人的，“又一个老太太说道。

“但是，亲爱的，“坐在她旁边的老太太说，“我们还能信任谁呢？“

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不再作声。

当通向厨房的门打开时，罗伯茨小姐推进来一辆上面放满食物的小餐车，但是，老太太们几乎没有人看她。马蒂很想伸手拿一片火腿和面包。

当老人们吃早饭时，维克在外面查看了一圈。

“没有变化，“他说，“如果有脚印的话那么风也已经把它们处理掉了。“

罗伯茨小姐又拿来一罐咖啡。“我想给哈里森警长打电话。他们究竟为什么不能把电线修一修？这用不了多长时间。埃尔默说我们最好弄个无线电。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有听他的话。“

她离开之后，维克将手伸向面包，但是中途又改变了主意，他将两只手贴在一起。“外面的雪有一英尺半厚，看来数英里范围内也没有铲雪车。就是把我们的汽车从雪里挖出来也毫无意义，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想过要带雪地靴或者滑雪板。全都放在家里了。这不是我们的案子，马蒂。这个不归我们管。“

“我们是治安官，维克。“基于同样的原因，她也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个杀手就在这座房子里。“

“绝不会在七十五岁以下，除非这里的阁楼或者地下室里藏着一个更年轻的人。“

“我想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不过，我们最好还是去查看一下。“

维克表示同意。

马蒂在厨房里找到了罗伯茨小姐。“我们四处看看可以吗？“她似乎有点困惑，但是，炉灶上的计时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同意了。

“你注意过这里的布局吗？“在他们查看过阁楼和二楼之后，维克说道。

马蒂当然注意到了，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双人间，一个单人间，另外四个房间各放了一张双人床，其中一张床的旁边还放了一个马桶。“

“嗯。“

“还有，这里的人都是两个两个在一起。“

“嗯。“

“养猫的那两个长得很像，她们之间肯定有关系。伊万杰琳的姐姐死后，她就变成一个人。这就能够解释双人床和单人床的问题。“

“嗯。“

“但是，这里的人都是老人，马蒂。真正的老太太。“

“嗯。“

维克来回转了几圈之后停下脚步，然后说道：“你知道吗？我想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你也不要跟任何人谈论这些情况。“

马蒂没有回答。“可爱的老房子，“当他们下楼时，马蒂说道。地下室里也没有藏任何人。

他们又来到埃尔默的房间里。“哎呀，“维克说道，“他还是死的。“

“我们只能希望他的死完全是由自然原因造成的，“马蒂说，“不是他吃了什么东西。“

“通常来说，麦克阿里斯特。当死亡不止一次如此接近同一个人时，我会将巧合排除掉，但是，就这起事件来说，自然死亡倒也说得通。假如不是验尸官进行了毒理学检验，我们也不可能知道是什么杀死了她的姐姐。埃尔默也得进行那样的检验。“

马蒂在房间里转圈踱步。“我想，罗伯茨小姐允许我们到处查看，当然也包括这里。她的原话是'只要保证我们大家的安全，你们觉得有必要做什么就做么'。“

“没错，“维克表示同意，“当然包括我们能够做的可以保护她们安全的一切事情。“他伸手拉开一个抽屉。

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得出了结论：埃尔默所有的袜子都会穿到将脚趾和脚后跟处磨出窟窿为止，他有三支步枪，其中一支似乎在内战中使用过，他一生中可能连一张纸也没舍得扔过。

“但是，它们放置得都很规矩，“维克说，“有些是按字母放的，有些是按数字放的，还有一些是按类型放的。他在这里对它们进行分类整理一定花了很多时间，当然，这倒让他不用去听那些女人们的谈话。他甚至还保留有其他人用过的纸，这些纸可能是他从她们的废纸篓里偷来的。一个恋纸癖。还是个新手。“

“在毒理报告出来之前，警察们可以将这些东西彻底清查一下。“

“可怜的家伙，我敢说和这么多老太太住在一起，他这样做是被逼无奈。“

“害怕，不是吗？“马蒂说。

“什么？“

“真正的杀手就隐藏在这群小老太太中。“

“或许，该是我们进一步了解她们的时候了，麦克阿里斯特。在电话线接通或者来辆铲雪车之前，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我真正喜欢的是吃点什么安全的食物。“

等到老太太们都上楼换衣服去之后，他们两个人才走进厨房。

“罗伯茨小姐，“马蒂说，假装有点惊讶，“你已经把厨房打扫干净了。我们想你会很烦躁而无心做这些事情，另外，我们还什么都没有吃呢。“

“噢，我给你们做点。“她似乎已经从发现他弟弟死亡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也许，她真的一直都很忙。

“噢，不用了，“马蒂说，“我自己来做，然后再清理一下。你就坐在那里，在我做饭的时候和我们聊聊天。不管用什么东西，我们都会付钱给你的。“

“你这么说我可不爱听。如果你们不在这里，那么可怜的埃尔默，还有那些……“

罗伯茨小姐犹豫不决。马蒂不敢肯定这是不是因为她从来不允许别人使用她的厨房，或者因为她想找机会将什么小东西偷偷放到食物里。罗伯茨小姐有没有想害死她弟弟的原因？如果有，她是否也有要害死约瑟芬娜的姐姐的原因？

“你的这个地方很不错，“马蒂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做呢？这些人都住在这个镇上吗？“

“这是个奇妙的主意，不是吗？我们不想一个人孤独地结束生命。只有我一个人是在这个小镇上出生的。我和约瑟芬娜是多年前在芝加哥艺术馆相识的。还有几个是在布卢明顿大学的一门进修课上认识的。还有几个是在猫展上认识的。我过去养波斯猫而且还参加猫展。“

“所以你们现在都住在这里。“

“这是我父母的房子，之前是我祖父母的。我们一起住在这里的时间已经超过十五年了。“

维克做了个鬼脸，仿佛他刚刚咬到了什么酸东西。

“你的开支怎么维持呢？“

“我们都不是穷人。我们可以靠自己生活，至少还可以再活得长久点，但是，最终我们还得进养老院，不过我们这里要好很多。我们请了一个妇女过来帮忙，绝大部分的饭都是由她来做。还有一个负责打扫卫生。真到了那一天也没有关系，我们早就存了一笔备用的钱。我们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她用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埃尔默是我的弟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马蒂搂着罗伯茨的肩膀，和她一起来到走廊上。

“钱，“当马蒂返回时，维克说道，“如果约瑟芬娜好几年没有和她的姐姐见面……我们也需要查一查她的资金状况。“

“还有埃尔默，“马蒂说。

“他的案子不归我们管。“

“这些老太太不会告诉我们任何情况，维克，除非她们偶然说漏了嘴。她们不会做任何可能会危及现状的事情。“她想了想，然后接着说道：“如果这两起死亡事件之间有联系的话，即使没有，那么，杀人的动机很可能就是要维持现状，一直待在这里。“

“是的，麦克阿里斯特，极有可能是这样。我们不查清楚的话，她们可能都会死掉。“

“好吧，好吧。让我们先从我们已经知道的事情开始。阿加莎死于过量服用了这种东西。“她掏出笔记本，将那种毒药的名称读了出来，“它无味，小剂量即可致人死亡。获得这种东西的最好地方是古玩店。人们收集这种罐子，有时里面会残留有那种东西。“

“那么，这些老太太中谁会是化学家或者药剂师呢？“从他的语调判断，马蒂知道维克是在挖苦她。

“她们出生在二十世纪。这个可能性完全存在。“

“或者，是她们的某个亲戚或朋友。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毒药是怎么从这里弄到林肯大草原去的。或许，是哪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她步行到那里，或者乘公共汽车过去。让当地的警察来管埃尔默的案子，我们将精力放在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上。嫌疑人、动机还有机会。“

“我们没有一点线索，维克。至于埃尔默的死，我认为她们什么也不会跟我们说。“

“糟糕的是，我们昨天晚上也没有找到什么理由对她们进行询问。“

马蒂对古董了解甚少，不知道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但是，这或许并不重要。“右侧第二个房间，“她说。

“塞满垃圾的那间吗？“

“不是垃圾，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维克。是你可能在度假时买到的那些东西。怀旧的东西。过去的木屋牌糖浆做的像一个小木屋。还有碎裂的奥华田营养品杯。还有丘比特娃娃、莱昂内尔模型火车以及66号公路的纪念品。“

“一个卷烟器，“维克说，“我父亲就有一个。“

所有的东西都放置的井井有条，所以马蒂根本没有把它们看作垃圾。

她必须在不惊动房间主人的情况下，搞清楚这是谁的房间。“还有很多旧罐子，我们过去看看。“她翻看着她的笔记本，读出了可能装过那种毒药的罐子的描述。

“噢，没错，麦克阿里斯特。你没有注意到吗？那个床头柜上就放着一个。看，杀死老埃尔默是一回事，但是阿加莎住在几百英里之外，要杀死她可是另一回事。假设是这里的某个老太太做的话，那么，她是如何到达那里的呢？“

“这个问题我得考虑考虑。“马蒂说道。

午饭很快被端了上来。电话依然不通，街上的雪还没有被推走，可是雪却又下了起来，预计会再下四到六英寸。马蒂在一旁偷听老太太们的谈话，她们谈的有塔牌、美国巾帼英才阿比盖尔·亚当斯传记还有猫的习性和行为等。

维克看着那些汤碗和新烤出来的面包，摇了摇头。

“你有点疑神疑鬼，维克，“马蒂责备道，其实她也没有动嘴的念头。阿加莎的最后一顿饭里就有小胡瓜面包和果酱，边上抹着毒药。

“他有一个很特别的胃，“马蒂解释道，“我们自己弄点吃的，你不介意吧？“

罗伯茨小姐正忙着上饭，所以就点了点头。

女士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一些。由于餐厅和厨房的门都开着，马蒂可以听到她们绝大部分的谈话。

“你收到邮件了吗，亲爱的？“

“什么？“

“我一星期前为墨菲订了一个新盘子和杯垫。“

“噢，它们今天不会到。“

“究竟为什么不会到？“

“暴风雪呀，老太婆。外面下雪了。“

“但是为什么……“

“你没有看到前几天寄过来的拼图游戏目录吗？如果有人订购的话，我也想订购一些。“

接下来她们讨论了这些话题：目录上的哪些产品有现货，哪些公司做的是虚假宣传，谁的供货时间长以及谁的供货时间短。等到维克将午餐肉、奶酪和从商店买的面包检查完之后，老太太们的谈话已经到了究竟从哪家公司订货的阶段。

“我不想煮咖啡，“马蒂说，“或者喝罐子里的水，或者喝自来水。“

维克皱了皱眉头，然后表情温和地将杯子递了过去。

“你得自己决定要乳酪还是糖。“

“什么都不要，“他说。

关于订购拼图板的讨论还在继续。

“现在，你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期待了，维克。“

“等我退休之后，就去钓鱼。“

“我敢肯定，假如你能够坐着轮椅到渔具店去的话，那里肯定有鱼饵价目表。“她咬了一口三明治，心里想着自己家里做的面包。三明治中间夹的是英国产的切达干酪。

“物流公司一定喜欢这个地方，“维克说，“两天不送的话，需要送到这里的东西就得装半卡车。“

“物流，“马蒂说，“他们也可以把东西捎走呀。“

“那又怎样？“

“要是放了毒的果酱被运到阿加莎那里，会怎么样？“

“说得对，麦克阿里斯特，说得对。“

“埃尔默，“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他们手里拿着三明治和咖啡走进了他的房间，开始搜寻他的邮件收据。

“在这儿，“马蒂说，手里举着一张单据，“收件人是阿加莎·汉森，日期是她死之前的那一天。只用了一天时间。“

“妹妹寄的。“

“不，杰西卡·珀金斯寄的。“

“那个人是？“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完全可以把她找出来。“

杰西卡·珀金斯被证明是玩塔牌的四个人中的一个，就是患有严重关节炎的那个老太太。跟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一股樟脑味。她不是约瑟芬娜的同伴。

“珀金斯小姐，“马蒂开始说道，“上一个月，你给阿加莎·汉森寄了什么东西？“

“我为什么要给她寄东西？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谁？“

太直接，她没有一点防备。

“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出现在收据上面吗？“

珀金斯小姐看着收据，然后镇静地凝视着马蒂说道：“我不知道。“马蒂怀疑她可能还填写了其他的邮递信息，也许可能是埃尔默干的。“夫人，“维克说，“你觉得埃尔默·罗伯茨保存着这张收据以及他的死亡很奇怪吗？“

“为什么不呢，警官。“她眨了眨眼睛，“包裹可能是埃尔默独自邮寄的，不过使用了我的名字。“

杰西卡·珀金斯刚一走出房间，维克就说道：“狡猾的老家伙。““关于老态龙钟，我是怎么跟你讲的，维克？“

约瑟芬娜·汉森是下一个。马蒂对从她那里得到有价值的信息不抱什么希望。

“汉森小姐，这个收据是我们从埃尔默·罗伯茨的遗物中找到的。“

那个女人看着那个收据，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她的手却在颤抖，除非她原本就患有震颤病。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东西？“

“你给你的姐姐寄包裹吗？“

“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人在她被毒死的前一天，用快递给她寄去包裹吗？“

“什么毒药？“她的声音有些异样。

“一种商店里不再出售的毒药，但是可以在古董店的储物罐中找到它，因为那些罐子被认为值得收藏。“

“我明白了。“

“你和你的姐姐很亲近吗，汉森小姐？“

“我们是被收养的。我们有不同的亲生父母。我们其实不是亲姐妹。只是法律意义上的姐妹而已。“

马蒂想到了阿加莎曾经居住过的公寓，里面只有一些必要的家具。假如没有那个好心的邮递员进去看望她，还不知道她的遗体多久才会被人发现。

“你的姐姐没有任何朋友，汉森小姐。她没有你拥有的东西。她非常地孤单。有人寄给她一条自制的面包和一罐果酱。她想那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她吃过之后就死掉了。“

眼泪顺着约瑟芬娜的脸淌了下来。她擦了擦眼睛。“她不想要任何朋友。她喜欢孤单。她一直都是那样。“

“有那样的食物吃，她应该感到庆幸。“

“她可能太穷了，什么也买不起。“

“穷得可以给你留下不小的一笔钱，汉森小姐！“

“我不需要阿加莎的钱。“

“不需要吗，约瑟芬娜？“这是一个猜测，但是，马蒂看到那个妇女

的手紧紧攥着一团纸巾。

“这就是你为什么给你的姐姐寄那个包裹的原因吗？“

“我没有寄，“她低声说道，“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马蒂不敢确定她是否说的是实话。

“谁还知道你需要钱？“

她摇了摇头。

“有人知道。是谁？“

没有回答。约瑟芬娜和阿加莎的相貌不一样。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很显然，约瑟芬娜对她没有什么亲近感或者忠诚感。但是，阿加莎认为她收到了一个礼物。

“你们交换生日礼物吗？“

“不。“

“圣诞礼物呢？“

“不。“

“那么，阿加莎收到那个包裹肯定非常高兴。即使是其他人寄给她的，但是，她也认为那是你的主意，是你想给她一些东西。那些东西让她感到幸福了吗？“

“我不知道。“

“你曾经忘记过给她打电话吗？“

“有过一两次。“

“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不知道。“

“那个礼物让她感到高兴了吗？“

“也许。“

“会让你的父母感到高兴吗？“

约瑟芬娜迟疑了一下，又擦了擦眼睛。“很高兴。“

“如果他们知道你应该为她的死负责的话，他们会有怎样的感觉？““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告诉了杰西卡，再过几年我的钱就会用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完。几年时间，再过几年我就会死去。我怎么会知道……我不知道……

“你太紧张了，夫人，“维克说，“或许，你需要躺一下。“

“是的，“她表示赞同。他扶着她走出了房间。

当他们再次和杰西卡谈话时，她挑衅性地扬着下巴。

“你知道约瑟芬娜在经济上出现了困难，“马蒂说道。

“这里没有别的人会玩塔牌。“

“夫人？“

“没有约瑟芬娜，我怎么玩塔牌？我们一起玩塔牌的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年。就我们四个人。谁能代替她。“

“你能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夫人？“

“我不会写字。不光是标签，什么也不会写。都是埃尔默替我写的。“她将双手举起来，“我甚至连吃饭都困难。“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夫人。“

“因为他知道真相，该死，因为他知道。一旦他知道你们来这里的目的，他迟早会告诉你们。“

V

“塔牌，“在马蒂开车往回走时，维克说道，“因为玩扑克牌，死了两个人。我想，一个那么老的人可能已经非常糊涂了，但是，你却认为那样的人知道的更多。她可能已经足够老，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她们可能还会继续那样做，直到她玩儿完为止。“

马蒂打开雨刷。当他们接近芝加哥时，天又开始下雪。这一次，暴风雪可能会向北袭击这座城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