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感慨深圳多样性
设计总监马柯召开设计经理会，两位经理力陈自己小组设计的优点，但设计稿本身始终缺少点味儿，让马总监难以敲定最终选稿。
这场会开得马总监焦头烂额，令他抓狂。但午饭时间点一到，他立刻心平气和。
今天是他的生日。
早前就已经宣传预热过。
他要请大家去吃鸡煲打边炉。私人定制款。鸡是从山卡拉地方捉来的走地鸡。因鸡煲的店是朋友家开的，所以大厨帮忙处理煲煮。
粤圈太子爷吃山卡拉农家乐的话题早已成各大短视频上的流量密码。同事们在深圳待久了，多少都会有机缘坐车去山里农庄吃原汁原味的鸡鸭鱼等。
耳熟能详的网上段子很多。身边的同事亲口说他一远房亲戚包了两个山头，就是为了吃原汁原味的走地鸡，自己养，吃稻谷、蔬菜，甚至会煲凉茶给鸡们喝。鸡住的鸡棚带空调。核算下来，一只鸡的养殖成本在一千块左右。
在深圳，无论必吃榜、黑珍珠，还是米其林餐厅，都日渐让位于山卡拉农家乐。听马总监说他把农家乐的食材搬进城，大家早早期待起来。
正日子终于到了。
会上吵得面红耳赤的华姐和楚翔笑嘻嘻坐进同一辆车，那些画图的同事们利落放下绘画笔，男同事们快速背上斜跨包，大家彼此提醒别忘了带纸巾。
邬梦带着耳机正在看秀。
马总监轻轻拍拍她肩膀，不出意外得了邬梦一双白眼。
“走呀。吃饭去。我生日。请你吃打边炉。正宗走地鸡底汤。”
邬梦无动于衷。
马柯总监站着不走，摆明了非邬梦去不可。偏他一向伶牙俐嘴，此刻跟锯嘴的葫芦似的，说不出劝说的话。
Sophia看到，玲珑如她，赶紧过来替总监解围。笑眯眯拉着邬梦，嘴里唱诺似的，说马总监30周岁大生日，怎么能拂寿星的意呢。Vivian也赶紧跑过来帮腔。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邬梦要气恼。
只是一不小心瞥见马总监涨红的脸和哀怨的眼。那种小媳妇受气但不敢说的即视感，让邬梦决定口下留情。
更大的原因是，她前两天刚因为嘴硬而差点跟冯晶莹闹翻。目前还在反省期内。
“好吧。”她松口。
马总监明显松了一口气。光亮重新回到他眼眸中，嘴角也如往常那般翘起来。他亦步亦趋跟在邬梦身后，舔狗模样毕现。
Sophia和Vivian对望一眼，暗中吃惊，转瞬又都恍然大悟。
邬梦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青春靓丽，马总监年轻有为，风度翩翩。男未娶，女未嫁。虽然办公室恋情是职场禁忌，但，他们时尚界的人，向来打心眼里鄙视常规约束。
Sophia和Vivian随便找了个借口开溜，人才走过拐角，就哈哈哈哈爆发大笑。
马总监的脸，在笑声中彻底沦陷，红成关公。
“你过敏？”邬梦毫无觉知。
“对，对——”马可想说，我对你过敏，直视你的眼睛就心慌，被你注视就脸红。土味情话终究说不出口。毕竟是混时尚圈的人。
“欧美好多对花生酱过敏的人。”邬梦随口。
马总监殷勤地帮邬梦按电梯。不是每个人都有梯控权限。马总监自然有。向来爬楼梯的邬梦走进电梯。好巧不巧，电梯要关上的时候，彭雯助理杀出拦截，电梯门于是又打开。
身着一袭雾霾灰职业套装的简凡总裁从办公室走向电梯，高跟鞋敲击地面，放出悦耳脆响。
邬梦突然抓住马总监的胳膊：“我们走楼梯。”
马柯：“什么？”他幸福得眩晕了一下。
彭雯一步跨进电梯，堵在邬梦身前。邬梦往左，彭雯往左；邬梦往右，彭雯往右。邬梦伸手推彭雯，彭雯笑嘻嘻让开：“呦，梦梦。”
只是那时候电梯门已关。
简凡总裁没有回头。
电梯里人不多，忌惮总裁身份，各个噤若寒蝉。马可想寒暄，本能觉得彭雯在控场。
邬梦快气炸了。
“梦梦今天这身衣服真漂亮。审美一流。是国外的小众品牌吧？”彭雯声音温柔，侧身让一旁，回头寒暄。
电梯如镜般的金属门上，照出邬梦的全身。简凡总裁看着镜中的电梯，听着助理的笑声，对上马可不明所以的目光，始终露出恬淡微笑。
电梯门开了。
邬梦第一个冲出去，差点撞到简凡总裁。
“Minchia！（真见鬼）”邬梦攥紧拳头。
“你说什么？”马柯这回是真没听清。邬梦跑得实在太快。
邬梦懒得搭理他。
马柯事前把地址发到了沟通群里，大家各自搭伴驱车去了。马柯说大可以环保一些，邬梦你就坐我的车吧。
自从30万转给丽君，邬梦就不开车了。
马柯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满脑子心事的邬梦欠身坐进去。副驾驶位的车门关上，马柯激动地握着拳头冲自己无声大喊“耶”。
宝马稳稳行使在路上。邬梦坐在宝马副驾驶座位时，正好看到冯晶莹和几个客服女孩在吃路边摊。
世界的参差。
深圳的多样性。
邬梦不得不感慨。譬如她此刻坐在豪车上，开往私厨，吃绿色原生态鸡汤打边炉；而冯晶莹则顶着烈阳，冒着汗，吃路边卫生情况可疑的快餐。
眼下现实的差距，是否暗示着未来人生的差距？
邬梦内心替冯晶莹感到一丝丝难过。
巧了。到了吃打边炉的地方，部门同事也提到了路上见到外食的同事。不少人言语之间有种傲慢和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令邬梦听了很不爽。她隐忍不发。马可专注地给她盛鸡汤。生日宴上马可不受控的舔狗行为，隐秘地宣扬了他对邬梦的另眼相待。
同事们一番交头接耳，默契地假装视而不见。
Sophia和Vivian去卫生间补妆。
Vivian有点不高兴：“总监看上她什么了？你看她摆着的那张脸。来气！”
Sophia：“你该不会体会到失恋吧？”
Vivian恼羞：“瞎说什么！我只是欣赏总监，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
Sophia对镜画口红：“爱情最没道理。情人眼里出西施。”
华姐从卫生间隔间走出来，嘴角明显噙着嘲笑：“你们这样背后议论人，不好呦。”
Sophia和Vivian见是华姐，由紧张变释然。两个人各拖一边华姐的胳膊，轻摇华姐，甜言蜜语夸赞华姐。华姐给她俩各一个爆栗，笑道：“存在即合理。只是有些事你们不知道罢了。”
俩人起劲追问什么事？奈何华姐嘴严得很，怎么央求都不说。
……
“好喝吗？”马总监问邬梦。
邬梦品一口纯正鸡味的浓汤，赞叹地点头：“我可以打包一碗吗？”
“当然可以！实不相瞒，我另外叮嘱厨师煲了一锅鸡汤。就想问你要不要呢。”
邬梦目光上下打量总监，一脸欲语还休。但想到今天是总监的生日，不宜泼冷水，只好选择继续隐忍不发。
这餐聚餐过后，邬梦带走鸡汤的打包盒是一口锅。原汁原味的煲汤大砂锅。
回到歌凡总部，邬梦拎着奇重无比的砂锅鸡汤，放到冯晶莹办公桌上，问冯晶莹是否拎得动？
快活的晓晴试着拎一下，大喊好沉啊。冯晶莹试了试，确实吃力，但她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邬梦见她吃力的样子，吃吃笑出声。
远处等她的马总监记住了冯晶莹的面孔。
待邬梦走近，他问邬梦鸡汤是给那女孩儿带的吗？邬梦嘴角余笑未消，点点头。
“她是？”
“我室友。”
马总监回头又瞥一眼冯晶莹。只看到冯的后脑勺。
晚上，邬梦从小组会上散会，已经是晚上八点。她匆匆收拾东西下班，路过一楼时扫邬梦的工位，邬梦人已经下班。
她脚步轻盈地走过马路，回到小高层的家。她刷指纹开门的时候，想到同事们还在车库倒车而她已经到家，不由觉得当初决定跟冯晶莹合租的决定是明智的。
她推开门，看到她让冯晶莹带回家的打包袋完整地放在餐桌上。
“你没喝鸡汤吗？”她惊讶。纯正浓郁的鸡汤味儿，她隔着砂锅和打包袋都闻到了。冯晶莹是怎么忍得住的？
冯晶莹说比起一个人喝，她更想等她回来一起喝。
砂锅里的黄油鸡汤还热着，盖子一打开，浓郁润香扑面而来。俩人各盛一碗，啜上一口就觉得灵魂在快乐飞舞。俩人啜着鲜美鸡汤，闲聊。
冯晶莹告诉邬梦她白天遇到一位很有见地的买家，言谈中肯，反馈了一些衣服改进建议。她觉得很有意义，于是反馈给了主管。主管表扬了她。
邬梦直接表达对歌凡的失望。她心中的神是已经发展为国际品牌的深圳本地女装大品牌G-les歌勒斯。说到歌勒斯，冯晶莹两眼立刻放光。她问邬梦是不是早前在机场她撞到后率先说“没关系”的那个女孩？可惜邬梦已经不记得，但她确实有走路不看路的毛病。
冯晶莹话锋一转，谈及歌凡，语气热烈。冯晶莹向邬梦科普歌凡在万千少女心中的地位，同时分享自己穿上第一件歌凡时的情形——那件衣服，是从深圳打工回去的姐姐借给她穿的，她穿着去约会人生中第一个暗恋的男孩。
回忆里的心动，夹杂丝丝成长的痛。
邬梦追忆往事。说起少女时代，在父亲家乡温岭小渔村有过一场无疾而终的恋爱。后来嘛，心动过意大利的美男，想过生混血儿，终究因为文化无法认同而作罢。
“回国后的男孩子们……”邬梦两手一摊，撇嘴。动作丝滑，表情夸张。逗得冯晶莹咯咯直笑。
“今天站在楼梯口等你的那个男的，好像蛮儒雅的。”
“那是我们设计总监。他可不是我的菜！”
邬梦娇俏笑了笑。她有个甜蜜的秘密。那就是网络上陪伴了她四年的Marco。只是因为还从未见过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长得让她太意外而无法接受，所以暂时不适合讲出来。邬梦只说期待遇到白马王子，而笑眯眯小鸟依人的冯晶莹，却说准备一辈子不婚。
邬梦吃惊。
“爱情可能有点小美好，但漫长的婚姻很没意思。”冯晶莹想到吵吵不休的父母，苦笑，“怕男人PUA我。更怕我失去对生活的掌控权，沦为……”冯晶莹及时止住。邬梦已经意会到那突然刹住车的内容是“堂姐”。
话题很快又绕回到时装上。究竟什么是时装？难以定义。服装通常被视为一种更加常态化、功能性的衣着，而时装则立足于新奇与变化。但，当你看着卖家秀，幻想自己穿上它的样子时，时装就已经与你产生了联系。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人。
时装既提升了穿着者的美貌或身份，又突破了当下社会礼仪或风俗文化的极限；既修饰身体的缺陷，又增添身形感官诱惑，它是如此矛盾，以至于人们对它又爱又恨。
邬梦说，时装厂里的设计师，是T台时装与日常服装之间的纽带。
冯晶莹说，所以她羡慕死了邬梦的服装设计师身份。邬梦不是在设计服装，而是在设计万千少女的梦。
邬梦双手环着鸡汤碗，透过氤氲看冯晶莹。冯晶莹脸上的羡慕快凝结成实体。邬梦从来没有想过，她嫌弃得几欲放弃的身份，竟然是别人的梦寐以求。
这一晚，在卧室小书桌上贴的心事白板上，邬梦用马克笔写上：冯晶莹梦想是当服装设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