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天下
白露时节，秋燥转凉，宜安新坟。
随着几声鸡鸣，最后几片灰烬也消融了。
绵绵秋雨润湿衣裳，却没人注意，如同树枝上的花朵飘落在地，听不到声响。
在这个雨雾朦胧的世界，清鸿镇外隆起一座新的坟头，与其他坟地相同，坟里没有尸身，只有一些代表死者的用品。
冯氏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烧纸。
这天下百姓认为，十字路便是四通八达的中转站，在这烧钱纸比坟头来得要快，能让死者早点收到。
她嘴上还不停念叨：“娘，生前您老节约，现在后辈给您烧了这么多钱，就大大方方花，在地府想买什么买什么...”
或许随意花钱，就是百姓们能想象到最奢侈的愿望了。
齐慕拿着把铁锹，浑身是泥，他脚下是刚插上的三炷香，前边是王大哥与一座新坟。
坟上插着五色魂幡，这是所有新坟都要做的，它象征着逝者在阴间的领地，防止其他鬼魂骚扰。
这也是为何死人后，都要下葬求个入土为安的原因，若不这般，会被其他野鬼欺负，最后也沦为孤魂野鬼。
“娘。”
王从军摩挲着碑文，石碑被雨水打湿冰冰冷冷。
爹娘在，人生尚有来处；爹娘去，人生只剩归途。
齐慕挺能感同身受的，他也想自己父母，但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王从军手指离开最后一个碑文，他转过头来，面容憔悴。
“仪式走完了，齐兄弟，你药铺还有事情，不能耽搁了，就先去吧。”
“你呢？”
“我再陪娘待会。”
“也好。”
齐慕拍拍王从军肩头，这种事说什么“节哀”都是空话，他也就不再多说。
冯氏提醒道：“今天做白事饭，请了街坊邻居，记得早些回来吃饭，顺便帮忙问问周神医来不。”
“好。”
齐慕微微颔首，向着药铺方向行去。
桃林叶子早就掉光，它们枝丫不多，在水雾中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个持着长戈的护卫。
周先生将厨房的桌子搬了出来，他坐在台阶，拽着一根毛笔正在书写什么。
齐慕走近后发现，对方笔下画着一根很奇怪的树枝，枝上有花朵含苞待放。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树枝大多细长，可纸上画着的有些太宽了。
齐慕轻轻摇头，也不准备多看，这几个月来，老人做出的奇怪举动又不是这一两件。
他也早就习惯如此，转身就向灶房行去，忙活起昨日未做完的差事。
结果，今天周平却突然开口：“看出这是什么树的树枝没？”
齐慕停住步伐，转头看着依旧在低头描绘的老人，思索下后如实回答：
“看不出来。”
“这是玉兰树，记住这种花。”
“玉兰花我见过，有何寓意？”
“这花，对你、对我、对全天下人类，都很重要。”
周平手指在画卷上摩挲，力度很轻很慢。
这与王大哥摸着墓碑的状态很相似。
周平放下毛笔，轻轻将画卷卷起收入袖袍中，脸上神情又恢复以往模样。
“距离诛邪大比还有二十余天，有信心吗？”
“还算有。”
齐慕回答道，对方问的信心，自然是突破魂魄瓶颈，正式迈入蜕变者层次。
周平淡然地看了过来：“魂魄之道玄之又玄，每个人的情况都不相同，老夫就知道好些人，自以为下一刻就会突破，结果卡在原地十年二十年。”
“我不一样。”齐慕语气平静。
【齐慕】
【神魂阶段：蜕变中，进度九成九】
【鬼墟：虎威】
【鬼墟：我梦】
这便是他的优势，相较于其他人，齐慕是能看到自己进度到哪里。
周平也听出回答中的自信，拾起地上的旱烟杆，说道：“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今天就和你说说蜕变者的事情。”
齐慕听闻此言，身子都站直几分。
周平点燃烟斗，吐出一口烟雾，这才缓缓说道：
“自灰烬降临，民间怪志频发，水鬼、伥鬼、厉鬼、怨鬼...等等邪祟在黑夜中横行无忌，甚至一些厉害的还敢在白天害人。
“我们死伤惨重，甚至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时间天下动荡，百姓逃亡，无数王朝破灭。
“或许是天道留了一线生机，我们人类也开始发生蜕变，所有蜕变者皆是与神鬼打交道的职业，比如道士和尚，比如赊刀人，比如缝尸匠。
“后来得出结论，三教九流每个职业蜕变后，获得的能力皆不相同，许多职业本身不强，但相互搭配起来，却能取长补短，战胜邪祟。”
周平说到这，突然停下开始整理烟斗里的烟灰。
齐慕面无表情，对方说的他之前就大概了解，倒也不算太过惊讶，便站在那静待下文。
过上小会儿，周平才继续说道：
“于是，人们都明白过来，一盘散沙只会走向灭亡。
“割据天下的群雄君主纵横联合，便有了今日统一天下的大黎王朝。
“而后，又有几位强者奔赴天下，邀约三教九流各方英豪，成立了无常司的前身。
“人类慢慢适应灰烬邪祟，便有了如今局面，各类流派更是百花齐放，具体如何以后你自己去感受。”
周平看着外边绵绵细雨，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齐慕便说出疑问：“无常司不归属于朝廷？”
周平:“朝廷负责民间事，无常司负责处理诡异，双方互不干涉，但真要说起来，还是无常司权利更大一些。”
“懂了。”齐慕点头，而后又问，“像我这种缝尸匠，蜕变后都是什么能力？”
“缝尸人战力并不强，但在镇压邪祟方面首屈一指，大多都在大城之中，预防邪祟诡异的诞生。”
周平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当然，各类职业也有出现异变的，这种人都是天之骄子。”
齐慕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学会老人的明知故问，他耸耸肩头：“看我干嘛。”
“其实在后方当个后勤也挺不错的。”周平说道。
齐慕“哦”了声，不再多问。
两人就这么呆在屋檐下，看着桃林里蒙蒙细雨。
许久之后，
齐慕想起昨夜事情，说道：“这清鸿镇后山有只被封印的鬼物。”
“我知道，百姓利用它的鬼墟，脱离苦海，倒也还好。”
“我有个问题。”
“说。”
“是不是力量达到一定程度，就能无视鬼墟规则，强行击杀邪祟。”
“的确如此，但说着简单做着很难，必须是擅长杀伐一道的蜕变者，且还要比邪祟最少强上十倍以上才能做到，就算是只最低级的邪祟，天下又有多少人可以？”
“但至少有人可以。”
齐慕想象着赊刀后自己的实力，有些不明白，“就算一月杀一只邪祟，把低阶的鬼物清理掉也好吧。”
周平摇摇头：“杀死后阴气泄露，还会有新的孤魂野鬼生成鬼墟，到时候又得重新探索规则。”
他深吸一口大烟，沉默好久后又道。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生之中。
“世人本可以忍受黑暗，但若是让他们看见太阳，那就不一定了。
“非要在人间建立仙境，只会建出地狱来。
“这事，我经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