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铜镜(十三)
王天鸣根本来不及多想,便被巨大的黑气死死裹着,须臾间两眼一黑,失去了神志。
在她晕厥前的一刻,恍惚中看到了林清越青衣纷飞飘荡而来的身影,耳畔尽是黑气得意的狂笑,它在说:
——我还能让她再死一次!林清越,你还要试试吗。
再死一回?
什么意思?
他们过去发生过什么?
王天鸣本以为她失去神志后会从梦中苏醒,却不想晕厥没过片刻,她便在神志中跌宕到无数的梦境碎片中。
——依旧是关东,古朴街巷犹若百年前旧景重现。
她抬眸远望,只见一架马车缓缓自远处而来。
车帘轻掀,身着一袭青衣的林清越翩然下马,继而回身,向车内伸出手去,一位女子搭着林清越之手,款步而下。
王天鸣定睛细瞧,那女子面容,竟与她别无二致,怎会如此?
但细看去,其实与她也有些不同,那时的她,较之现今更显精致玲珑。
一袭浅青色的罗裙随风轻拂,恰到好处的剪裁与配色,令她整个人散发着温婉柔美的气息,不似现在,刚烈气息浓重。
这个“她”站在林清越身旁,看上去与他极为登对,仿若从古风画卷中走出的一双璧人,无论是气质神韵还是衣着装束,皆如天作之合,任谁见了都要赞叹一声佳偶天成。
她随着他们一路而去,竟慢慢到了九重楼的旧址!
那会儿,这里还没有坍塌,反而闪熠伫立,九层之高在关东内极为罕见。
其楼体以朱红为主调,仿若被赤霞浸染,鲜艳夺目而不失庄重。
飞檐斗拱如鹏鸟展翅欲飞,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摇曳作响,清脆之声似天籁余音,袅袅不绝。
雕梁画栋之上,绘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会破壁而出。每一处线条都细腻流畅,每一抹色彩都鲜艳欲滴,尽显能工巧匠的鬼斧神工。
楼内,金砖铺地,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宛如一片金色的湖泊。
玉柱林立,柱身雕琢着繁复的花纹,华美的锦缎自天花板垂落,如瀑布般飘逸,其上绣着的奇花异草、珍禽瑞兽,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水晶珠帘悬挂于各层门户之间,每一颗水晶都清澈透明,纯净无暇,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恰似繁星坠落凡尘,将整个空间装点得如梦如幻。
层层楼中,数位少女齐齐探头,见着林清越尊容后颇为讶异,九重楼里鲜少有这么俊朗干净的男人出现。
王天鸣看的惊呆,望着这里的装饰排布,谁能有这么大的手笔,在百年前,地冻天寒的关东修建极尽奢华的寻欢作乐之地!?
惊怔中,只见林清越目不斜视地登上层层楼梯,直入九层,她想跟上,但因过去的“她”停在一层而无力迈步,便只得留在原处。
在那里,她见到了年轻时的小枝。
那个“她”在与小枝轻轻交谈着什么,天鸣坐在她们身侧细细听着,只听她对小枝说:
“委屈你,还需帮帮我们,守在这里。”
小枝睫毛轻颤,似有犹豫,“我们计划着要逃的,我.......”
“我知道,我们帮你,”这个她轻轻拍拍小枝的手背,她的身体似乎很不好,说一句话便要夹着几声咳嗽,“但恐怕还得留下一个人。”
“我要留下?要守多久?”小枝轻问,声音颤抖。
这个“她”缓缓仰头,看向九重楼上那道青衣身影,苦笑一声,“等到你再见到他的时候。”
“我不懂。”
“你相信梦吗?”
小枝眼里有泪光,“不信。我最讨厌梦,阿九姐姐说,她总是梦到自己会病死。”
她捶下眼,她们要逃跑的事本就凶多吉少,梦里有凶事,她不愿相信是不吉之兆。
“你会好好活着的,放心,还会活到好久好久。”
天鸣在这个“她”的眼眸中,看到了遗憾,果然,听到她说,“你会活的比我更久。所以你留下,帮我们证明一件事,证明......那个人没有改掉你长寿的命运。”
就等同于,没有改掉未来。
言罢,这个她为小枝指了一条逃生明路,助她在大火中顺利出逃。
下一刻,画面陡然转变,这个“她”登上了九重楼,楼上,林清越见到了阿九,二人正举杯对月,相谈甚欢,见她人来,便热情地与她招呼,要她一起举杯,很快,一壶酒空了,林清越送给阿九一面刻着关公脸的铜镜,出言温和,“阿九,委屈你了,百年后,咱们再见。”
“林大人,我当真会再活着回来一次吗?”
“如你所愿,下一生你会惩恶扬善,做这世间最公道的人。”
阿九细细抚摸着铜镜,眼含热泪,看着林清越与“她”离开,而后双膝一软,缓缓跪地,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极为庄重的叩别之礼。
那夜,九重楼大火漫天,好些女孩按照原计划逃走,却发现出口处早已被人围住,为首的人似乎早有准备,将她们一一抓回。
逃跑的计划泄露了,可怎么会呢?
阿九那时,正去了府衙,伺候着吴县令,要杀死他......
天鸣思索间,转瞬中,眼前景象突变。
她惊愕地目睹那个“她”被无尽的黑气如汹涌潮水般迅速吞没,紧接着其体内竟爆发出刺目的巨大银光,二者相互交织、抗衡。
与此同时,那股黑气发出的狂笑之声震耳欲聋,好似尖锐的利箭直刺她的耳膜,癫狂的语调、肆意的讥讽:
“王天鸣,我本来很喜欢你的。可惜你与他一样的蠢笨!”
“瞧见那些香消玉殒的女子了吗?她们因你们而命丧黄泉,是你们亲手将她们推向死亡,提前终结了她们的生命。还跟我谈什么狗屁的良善!”
“你也不想死的吧?不如求我,我还可以考虑让你活着。”
此时的“天鸣”,身躯已趋近于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于无形之中。
她体内的能量因过度消耗而几近枯竭,每一丝力量的维系都似在苦苦挣扎。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倔强地仰起头,脖颈处青筋微微凸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做梦!我与他之间,命运相连,我本就是为他而生,此志不渝!”
而后瞬间,她如星辰般爆开散去。
百年前的林清越在远处目睹这幕,心头痛如刀绞。
怔然中他绝望地轻轻一挥手,自己也化作万丈白光倏尔散去,镇压了那片猖狂的黑气。
原来,他就是梦境本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