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真相
劝善坊一道里福祉客栈。
头发斑白已过半载到花甲的老掌柜汪福,坐在自家灶房前向灶炉中丢了两块柴火。
在灶中熊熊的烈火加持下,大锅中的开水变得再次沸腾起来。
“老人家,这锅烧了就不必再烧了。我身上没我哥那么脏。洗两桶水就行。”
崇德边说边提着两只小木桶到灶前,甩手又在大锅里打起两桶沸水,大锅中的剩于一半。
老人一听,立即拿起火钳,将灶里刚烧起的两块柴火退了出来。
汪福声音略显沧桑的道:“那老朽这锅加了柴火就先去睡了。上了年纪不太行,熬不住。”
崇德微笑道:“去吧,老人家。要留火种嘛?”
崇德问的留火种,便是将未烧完的柴捂到热木灰中,这样做即使过了四、五时辰。
一扒开里面还有红红的碳火,加干树枝可以再次燃烧。
“不用,有火折子。”
汪福老人手按在地上慢慢的起身,崇德见他膝盖骨好像有些不利索。
老人依旧在弯膝起身时顺手将自己随手携带的小凳子一起拿走。
客栈中的小院子里,保义刚倒了浑浊的洗澡水,盆里只剩干净的等着中和的温水。
“崇德,你利索点儿,哥哥都要冻感冒了。”
远处保义用回纥语大声的喊着崇德。
汪福老头一听不开心的哀叹一口气。
“哦,来了。”
崇德也用回纥语大声回到,接着利索的提着两桶烫水向保义跑去,他也不怕被桶中的烫水烫到裤腿。
“老头子,是不是那帮强盗又进城了?”
龙头拐杖在地上吭哧作响两三声,隐约听到两步脚步声。
循环往复,一满脸愁容老婆子,灶火前虽有灯光,可是她的眼珠子却似木偶一般,盯着同一个地方看。
“老婆子,你怎么来了。天都黑了,大晚上的小心着凉。冻着你的老寒腿。”
老婆子听了老头子的话,眼角衰老的鱼尾纹略向眼眶中挤。
老婆子声音沙哑的道“我这眼睛,哪有什么昼夜之分,放心,我起夜时衣服穿得都挺厚。”
老头子跟老婆子生活了五十多年,她身上有什么毛病他却是很清楚。
老婆子一手拿着拐杖,一搀扶着老头子胳膊,老头子习惯了做她的眼睛。
“搓慢点,慢点,慢点儿,你当我是马厩里的马。皮糙肉厚耐你折腾呀。”
老婆子被老头子正要搀扶入房间之时身子突然一抖,她听到那熟悉的一个回纥语词“阿特!”
“你忍一忍,不使劲味道去不掉,白洗了。”
汪福老头随着老婆子转身一看,崇德用毛巾使劲的在保义背上搓着,背搓得通红,还他时不时往上倒一点儿清水。
老婆子生气的使完全身力气,将拐杖狠狠的往地上一砸。“你们,是哪里人?”
若是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是那帮强盗,她就将他俩给轰出去。
这个钱不争也罢。
“回鹘草原的!”
保义连忙叫道,他立即甩开头发,露出眼睛看向那微弱的灯光之下。
老婆子一听情绪也立即稳定下来,说话时声音也带着几丝和蔼:“听口音有点像回纥那帮盗匪的。”
“老婆子,他俩都说了是回鹘的。”
老头子赶紧搀扶着老婆子进屋,可老婆子却不为所动。
保义连忙应声道:“哦,回纥以前是我们的敌人,被我们赶跑了。赶到西面去了。”
一旁的崇德一听哥哥解释,顿时傻了眼,他手上的毛巾从保义背上离开。
回纥、回鹘不是一个地儿?只是一个是自己老祖宗留下的,一个是当今圣上才七年前才赐的。
崇德刚要开说什么,被保义一句别多嘴便将要开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哦,那就好。早点歇息吧!”
老婆语中带笑的说完走进里屋。
老头子将老婆子细心的搀扶到床上,将她脚上的布鞋脱掉。
垂头一想,老婆子上了年纪,心脏不好,得赶紧出去警告外面那两小子。
“老婆子,夜壶忘了拿,你先躺下。”
“好勒。”
老头子轻轻提起夜壶不让它发出半点儿声响,然后打着灯笼走出了房门,小心翼翼的将门拉上。
三根蜡烛前面多了一盏灯笼,保义的背在灯笼更强的灯光下,照射出红通通的一块。
“哟,差点就将皮都擦掉一块。”
崇德更看清保义的背,上面被他都快擦出血丝。
保义觉得眼前不对劲撩开头发。
“老人家,你有事交代?”
老头子没拿凳子站不了多久,保义连忙将他坐着的凳子拉给汪福老头。
老头子摆手拒绝。
“老朽说两句便回去歇息。”
崇德也停下手中的毛巾,转头看老头子并没有方才烧水那番闲谈开心,此时一脸愁容。
“其实二位前日入店之时,老朽就知道二位定是草原来的。只是二位出手阔绰,随手就给了老朽半两银子。”
老头子说着看了保义,保义随即也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
这种将脸蛋遮去半边的胡胡,大唐除了绿林好汉之外,很少有人留这种。
“老人家,草原蟒汉,初到洛阳,不懂中原规矩,我们兄弟二人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您见谅并指点一二。”
崇德立即接过话题,将今日学的新词也一并用上。
保义也点点头诚恳的道:“以后我们多注意就是了。”
老头子撇嘴一笑,和蔼的道:“指点倒是谈不上,你俩虽是草原蟒汉,但是是老朽这一辈子见过最文雅的草原人了。”
“总之你记住了,到哪头山就唱哪头山的歌。”
“唱歌?这里的歌还没学过呀。”
保义崇德异口同声并互看了一眼。
崇德记得自己从未在这院子里面唱过,只是今日洗马之时,前日在洛河边的草地卷身侧趟之时。
二人的反应弄得好头子一顿尴尬。
汪福老头子实在站不住,他提起膝盖来回挪了两步,弯腰敲打了一下酸麻的腿。
崇德见状连连递凳子过去,行将就木子不好意思再拒绝,于是坐了下来。
“你俩最好在大唐,不要用回纥语交流,尤其是洛阳,连歌都不要唱。”
“为啥。”
两人顿时惊讶的望着老头子。
保义突然知晓了他们被绑上山然后进大狱,官匪一窝的能针对他们使团,是早有预谋。
保义将遇匪、遇官联系起来,离开贼窝短短下山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被绑到大狱里头。
捆绳、捆绳!
那绑使团火炊大姐的捆绳手法是一模一样,所以放他们出来的李将军、李牢头与此事定脱不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保义抬头,见老头子一脸愁容语气消沉的道:“老朽不想再提及当年伤心之事。总之二位小郎君若是信得过老朽,照做就是。”
崇德接住了话:“信得过你。我们照做。”
保义只得点头。
“还有,明日将你的络腮胡也给刮干净。像他一样。”
“我看小郎君这把年纪,父母应当健在。父在不留须,母在不庆生。”
“这是大唐中的孝道的一个规矩。小郎君你这么留,在街道上肯定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保义连连点点头,他两真正的母亲,在生崇德之时就难缠而死。
养母咸安公主,也在他们与西边吐蕃争地盘之时蚤薨。
此次前去大唐京师,便是为了两国再交秦晋之好。
此时他们尚且不知长寿天亲可汗并不长寿。
崇德指着保义的络腮胡义正言辞的道:“老人家指点的是。我明日就用剃刀将它剃了。”
保义撇了崇德一眼,还是连连点头。
老头子满意的点点头,看着保义潮湿的头发,光着膀子那种狼狈样,老头子心生怜悯。
“时间不早了,我该说的也都说了。蜡烛灶台那里还有几根二位早点休息。”
老头子又将手按在地上,五个手指头一股猛劲才从凳子上起来。
保义观察到他的五天手指关节已变形的不成样子。
“老人家。我们来时国师就让我们避开洛阳。但是黄河发大水,所以我们才进了洛阳八关。”
老头子此时瞟了一眼二人。
他此时正怀疑这二人的身份。
他们能住在这里,是那王半两拍着胸脯特意跟他打过招呼打过包票的。
封城五日,挨家挨户的搜索,他们都没事,也就将鱼符这事落在一边。
若是老头子知道这二人前几日刚从大狱放出来,他估计给再多的银子也不敢接。
老头子听到此话停下脚步,长吸一口气,憋了一会长吐而出再道:“二位小郎君既然认识回鹘国师,那么当初也该听他的,避开洛阳。”
“既然你们国师知晓此事,那么你回去问他也不迟。”
“或着找个年龄与我一般大,身体健壮的问问,恕老朽年龄大了,经不起旧事摧残,糟糠在屋里等候,不能在这久呆,告辞。早点歇息。”
老头子已经在考虑明日是否将这二人打发走,可是又细想近日洛阳封城,城外没有什么来客,城内不会有多大变化。
他还是心软了下来,弯腰将夜壶捡起,回到房间。
竖日一早,老将军家的院子中。
那位被吓哭的小姑娘已经没那么害怕,在院子里逗着小狗。
王半两拿起刮刀,小心翼翼的给保义剃去络腮胡。
保义年纪,胡须较软,唯一的一个伤口还是保义晃动脑袋唉的一刀。
胡须剃完,小女孩看着保义,脸上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堂屋之中,老将军双目微闭,趟在躺椅上,他已经将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统统说了。
老将军说完睁眼看崇德,他眼前的这位小王子从刚进来时的满面神色,面色僵硬到现在眼神中充斥血丝,只是在他短短洽谈的一闭一睁之间。
王半两拿起剃须刀来到门口,被气冲冲的崇德撞翻。
“崇德,你看怎样!”
保义的俊脸被崇德一把推开身子转了个圈。
小女孩的狗子尾巴,被他踩了一脚,小狗一叫吓得小女孩一激灵,这次她却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