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镰仓幕府是1192年建立的，这段历史你也不知道吗？”[1]“我们还没学这段历史啊！”
“哎呀，就算学校还没教，你总该知道镰仓幕府建立的年份吧？毕竟咱们离镰仓时期这么近！”
周日的天空万里无云。三个人在镰仓站下了“江之电”，沿着通往鹤冈八幡宫的若宫大路[2]前行。他们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汗珠。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建长寺[3]吧？”
“那不是个寺院吗？”
“是，不过那是个空寺院。”
“哈哈！”昭三大笑着，低头看了看春也的脸。他每走一步，拐杖就像要插进地里似的拄在地上，他那瘦削的身体左右摇晃着。
尽管昭三和春也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们刚认识就很聊得来。春也是否真的和昭三熟了起来，慎一并不确定，但至少昭三跟春也说话的时候，语气和跟慎一说话时一模一样，昭三也不时地逗逗春也。
“那是一座很大的寺院哦！它就是日本最早的禅寺。”
“我又不知道禅寺是什么。”
“爷爷，你以前住在建长寺附近吧？”
慎一觉得自己被冷落在一边，赶紧插了句嘴。
“啊？哦，一直到我爷爷那代，家里人都是住在山之内的。从这里过了八幡宫，再过了建长寺，再走一点儿就到了。我那时比你们还小，一到傍晚，我就能听到建长寺的钟声，很可怕呢！”
“钟声很可怕吗？”
“嗯，很可怕！”
昭三抹了一把被晒成红褐色的额头，仰头望向天空。太阳直射在他的额头上。他不当渔民已经十年了，但这种日照造成的颜色像是渗进了皮肤里，没有任何变化。
“人们都说建长寺的钟声很像人的哭声，因此称那座钟为‘夜哭钟’。那座寺院的山顶曾经是刑场，是犯人被斩首的地方。大家都说，那些犯人死后，他们的哭声变成了钟声，这太可怕了！没有风的傍晚，附近的居民在家里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那种声音。”
“那种声音真的很像哭声吗？”
昭三还是仰望着天空，沉默不语，只是动了动喉结。过了一会儿，他苦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只是普通的寺院的钟声。”
“什么啊，原来只是人们的心理作用啊！”春也失望地嘟哝道。
“因为你没听过，所以这么说吧！”
“就算听过，那不也是一种普通的钟声嘛！”
“是普通的钟声呀……”
昭三眯起眼睛，望着远处天空中的积雨云。
“普通的钟声有时候听起来也会很有特点。”
三个人沉默地在笔直的若宫大路上走了一会儿。每走一步，他们的脚下就会升起一阵白色的尘土。他们的头上的樱花枝叶交错，花瓣透过阳光翩翩起舞，周围的游客熙熙攘攘。
“不过……有风的时候更可怕！”
在慎一已经忘记这个话题的时候，昭三又提起了这个话题。这次昭三的声音是从其喉咙里传出来的，听起来像更加年迈的老人在说话。
“在建长寺的后山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叫‘十王岩’。那块岩石上有三尊并排而立的佛像，人们不知道它们是谁雕刻出来的。上小学以后，我就再也没去看过它们。不过，那时候，由于风吹雨打，佛像的脸、手和脚都已经看不清楚了。据说，人们雕刻这些佛像，是想抚慰那些在刑场上被斩首的人的亡灵。有风的时候，十王岩边就……”
昭三抬起右手，放在耳边，像是在侧耳细听。
“能听到有人在放声大哭呢！这种声音和建长寺的钟声不一样，听起来真的很像人的哭声。不对，那不是哭声，而是痛苦的呻吟声。以前，一到晚上，这种呻吟声就会传到山这边来，现在可能是因为建筑太多了，听不到了。”
“如果咱们现在去岩石旁边的话，也能听到那种声音吗？”慎一问道。
爷爷点了点头。
“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岩石的形状是不会变的啊！”
前方，八幡宫的巨大鸟居[4]刚好映入眼帘。穿过鸟居，右边是源氏池，左边是平家池，连接两个水池的水路上，架着一座太鼓桥。慎一第一次看见这座驼背拱桥时，昭三跟他说，这座桥本来是普通的桥的形状，关东大地震时，由于地面震动，才拱成这样的。慎一相信了。在东京上学的时候，慎一跟班里的同学说了这座桥的事，结果全班同学都信了。从那以后，慎一再也没有跟班里的同学说过桥的事，就这样一直到慎一转学。现在，大家是否已经知道了这是骗人的呢？
“哎，咱们去看看吧！”在走过鸟居之前，春也突然说道。
“看什么？”
“看看那块十王岩。那里离这里很近吧？”
其实，慎一一直在期待春也说出这句话。昭三刚讲完，他就产生了“去看看”的想法。
“爷爷，建长寺离这里很近吧？”
“嗯，步行十五分钟就到了。”
“那么，怎么去十王岩呢？”
“那块岩石啊……我们要先经过建长寺的院落，再穿过半僧坊，然后沿着山顶走一会儿就到了。”
“不过……”昭三还想说什么，但慎一的声音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现在是几点？”
“十二点……啊……十二点多了。”
昭三从裤兜里取出一个只剩一半表带的手表，看了一眼。
“那个什么舞蹈几点开始来着？”
“那叫‘静之舞’，三点开始。”
静之舞是在八幡宫上演的镰仓祭的主打节目，昭三非常想让慎一他们看看这个节目。
“在那之前，咱们能赶回来吧？”
“能！”
“去吧，去吧！啊，可是，爷爷的腿脚不太方便……”
昭三抬起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慎一。
“你们两个去怎么样？”
“啊，可以吗？”
“有想去的地方就去！孩子就应该这样！”
昭三说他在八幡宫等他们。
“我正好歇一会儿。老年人休息的时候，让孩子在旁边陪着也不好。你们去吧！我在舞殿附近等你们。你们知道建长寺在哪里吧？”
“不记得了。”
“沿着这条岔路一直走。”
在政直还活着的时候，他曾带着慎一去过一次建长寺。但是慎一已经忘记了去寺院的路，以及他们当时看到的景象。他只是隐约记得他们曾经进行过一次大规模的扫墓。
昭三用拐杖尖在干燥的地面上画了图，告诉他们去十王岩的路——他们应该如何穿过建长寺的院落，建长寺后山上的半僧坊在哪里，以及从那里进山的路怎么走。
“但是，你们必须在三点前回来啊！”
两个人匆忙地应了一声，就走上了岔路。“钱！钱！”背后传来昭三的喊声，他们停下脚步，连忙跑回来，从昭三手里接过进入建长寺的门票费。
注释
[1]镰仓幕府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个幕府，它的成立标志着武士阶层在政治上的崛起和对国家事务的控制。关于镰仓幕府的确切建立时间，学界有多种说法，有人认为是1185年（文治元年），源赖朝在日本各地设立守护、地头，标志其掌握了地方军政权力。此外，也有学者认为应该是1192年，他们将源赖朝就任征夷大将军的时间作为镰仓幕府开始的时间。镰仓幕府在日本历史上持续了约149年，直到1333年（正庆二年，元弘三年）才最终灭亡。
[2]从鹤冈八幡宫直达海岸的一条大道。
[3]建长寺属于日本最早的一批禅宗寺院，创建于1253年，属于临济宗建长寺派总寺院，位于神奈川县镰仓市。
[4]指类似牌坊的日本神社的附属建筑，代表“神域”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