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一年的春节,任意是在一种矛盾的心情中度过的:既希望能在家多待几天,多陪陪父母,又盼着能早点回京,能早点见到李晓梅。
亲情与爱情碰撞的时候,矛盾是激烈的。不然,那个“先救母亲还是先救老婆”的假设,怎么会如此流行。
自从任意去了北京以后,下岗后一直闲在家里的父母,也很快接受了没有经济来源的现实。
琢磨来琢磨去,老两口掏出了几乎大部分准备将来为儿子娶媳妇的积蓄,在楼下开了一间经营日常用品的小商店。
虽说流水不多,但每月下来也能挣个千把块钱,基本上够老两口的生活开支。
近两年,由于任意在北京发展得不错,隔三岔五寄回来的钱让老两口的生活也接近小康状态,完全没有必要再干这个小商店,但他们依然起早贪黑地忙活着进货卖货,把这个小商店经营得也很有活力。
此时,他们已将这种劳作视为治疗他们想念儿子、驱走孤独的一剂“良药”。
每年一进腊月门儿,老两口就开始盯着挂历,盘算着他们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该为儿子准备些什么:要早点去买“王老五酱香猪蹄”给儿子留着,要不临近年底那两天没准儿就买不上了;还有他爱吃的年糕也得多做点儿,这得要去离城里二十多里地的王家庄镇上买黏米面;再做一点粉蒸肉……
虽说临近年底一般也是小商店生意最好的时候,但老两口已无暇顾及了。
一切都早早地准备齐全之后,他们便开始守在电话机旁等着儿子回家的电话。
尽管任意每次回家都不要他们到车站去接,可无论他乘坐的火车晚点几个钟头,只要他一下车,出了站口后,总会看到等他的父母。
春节这几天对于父母来说,是一年中最高兴的几天。
都快晚上十二点了,父亲还靠在沙发上,似睡非睡地看着电视,而母亲却还在与任意聊着天儿,谁也没有睡觉的意思。
老两口的心里其实也在为任意的婚事着急,眼瞅着任意快三十了,也该成家了。在北京找,那大城市里的女孩子靠谱不?找个北京人,将来女孩儿家会不会看不起咱们?在老家这里找吧,得找个有稳定工作的吧!女孩子肯定知根知底儿,但任意又在北京工作,两地这么分居也不是个事儿。找个没稳定工作的吧,将来生活压力全得靠任意一个人……
老两口平时经常为任意的婚事发愁,如此盘算着睡不着觉。
往年春节,为了父母,任意总是尽量能晚一天回北京,就晚一天回。希望能在家里多陪父母待一会儿,他知道父母的心里也是这个意思。
可今年他的心里又多了一个人。
想起李晓梅,他又希望能早一点回北京。
有时他甚至呆呆地想:此刻,不知道李晓梅正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心情呢?
在两种心情的煎熬中过完春节,按照原定日期,任意带着对父母的歉疚和想见到李晓梅的急切回到了北京。
果然,李晓梅给他带来了家乡特产——大煎饼。
“大煎饼”的出现,也在无形中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
可以这样说,它就像是一篇文章中非常重要的一个承上启下的小段落。寥寥几个句子,不仅接续了上面段落所描写的内容,也使得其下又有了文章可做,把上下段落衔接得浑然成为一体。
任意与李晓梅的爱情故事也就由此展开。但对于李晓梅来说,这份爱情是她始料不及的。
作为一个二十七岁的姑娘,她的婚事问题,来自父母、亲戚朋友、村里邻居的压力,比任意更大,像她这年龄的姑娘,在她们老家那里基本上都是一两个孩子的妈了。
李晓梅与其他正值妙龄的女孩一样,也非常渴望美好的爱情和家庭。也常常在闲暇之余将自己的思绪放纵开来,在幻想中编织着自己未来的情感归宿。
但真切的生活,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拉回到无情的现实之中。
偏远而又贫穷的家庭,高中学历,仅这两项就让她知道,自己如同一片飘浮在空中的云,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她根本没有能力主导自己未来的生活。
想起这些,一种莫名的惶恐与迷茫就会在她心中升起,确切地说还有悲凉。
今年春节,父母也对她提起了她的婚姻问题。
老两口不想让她再去北京打工了,在当地找个好点儿的人家嫁了。
他们的意思很明显:尽管这个家特别需要每月她从北京寄来的钱,但因为供不起她上大学就已经很内疚的父母,不想再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再说,老是在北京打工终究也不是什么长久的事,打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儿呢?
这个大都市的一切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她习惯了这里的繁华,也适应了这里的工作节奏。
她喜欢北京,也喜欢这里的生活。
女人出生的地方往往不是她未来生活的地方,女人是漂浮的。女人会因为一个男人而迁移,也会因为爱上一个男人而爱上一个地方。
李晓梅喜欢北京,但北京是不是她未来长期生活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那一半是谁,他会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在哪儿。
说实话,她不愿意再回到故乡,她害怕那里彻头彻尾的贫穷。
贫穷,曾无情地捣毁了她的梦想,给她留下了难以抚平的创伤。就像一个恐怖的魔鬼一样,还时常将她的内心咬得鲜血淋漓。
可这并不是说李晓梅变得浮华,厌倦农村,看不起家乡。实际上,她对故乡的思念依然如故,尤其是在情感上更是保持着故乡的传统与纯朴。
她不敢苟同身旁的同龄人们对情感的放纵。
只是在缥缈的未来中,时刻紧紧地压抑着自己萌动的情感。更何况她知道还要为弟弟挣够上学的费用,自己的身上系着弟弟近一半的命运。
李晓梅自己也承认,通过几次的接触,她对任意很有好感。
从结识到现在,两人似乎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和任意在一起她也觉得非常开心,让她忘掉了孤独和烦恼。
从一些细节中她可以感觉到任意这个人很好,善良又有责任。可这更多也只是从朋友的角度来看,她从没敢奢望与任意的爱情。
自从那次送完煎饼,任意又一次次地相约,让她也预感到了些什么。她内心想拒绝,但口中又不由自主地答应。
直到一天晚上,任意和她吃完饭,准备送她回家的时候,将心中所有的勇气都攒到一起,吞吞吐吐地向她表达了内心所想。
对于李晓梅来说,这份爱情可谓突如其来,让她真的有点手足无措。
她确实很喜欢任意,也很希望和任意在一起,但在这份真实的爱情面前,她又不由得想到了两个人各自的“条件”。
是的,爱情是美丽而自由的,但也受到现实生活的制约和摆布。
任意,身高一米七八左右,标准而又健美的身材,穿什么样的衣服都会显示出那股子帅气。一副金边拉丝眼镜将一张本来就很清秀的脸,映衬得文质彬彬。他有着大学本科文凭,自己又当着小老板。虽说生意做得不大,但也是钱财无忧。
这样条件优越的小伙子无论到哪里都是女孩子倾慕的对象。
而自己呢?仅从自己的高中学历上就不相称,更何况家里条件又不好,还有一个今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考上大学的弟弟……
经济上强烈的自卑感,让李晓梅忽视了自己优势的一面。她不仅拥有让人心动的外表,而且在自然朴素之中透露出来的那股坚韧和清秀的气质,绝非一般女孩子的脂粉气所能比及,技术再优秀的化妆师使用顶级品牌的化妆品也难将这种气质真正描绘。
她不知道,这也正是为什么任意那固守了多年的情感之门,在与她第一次见面后就微微开启。
然而,李晓梅内心的这些担忧与矛盾,在任意真挚又热烈的情感面前慢慢消散,取而代之的便是情感爆发后的真诚回应。
热恋是浪漫的,而这浪漫又分多种。
为心爱的人戴上一只精美的钻戒,必须得多少克拉,少一克拉情都不真诚;送上一支价格不菲又含羞的玫瑰;在充满“小资情调”的咖啡店里相拥共品一杯浓情的咖啡,必须还得喝“猫屎”咖啡;在装修考究的西餐厅里吃一份西班牙的牛排,喝着法国的红酒,每一杯红酒,服务员都得讲上十几分钟的来历;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听一曲经典的爱情音乐;要用999个气球、999根蜡烛、999朵鲜花摆个“心”形,制造个求婚仪式……不用去亲身体验,单从这些文字中就可以品出这一切所显示出来的浪漫与甜蜜的气息。可这种浪漫必须有“孔方兄”这个“第三者”掺杂其中,缺了这位“先生”是无论如何也浪漫不起来的。
而不知怎的,在如今的现实生活中我们却感到,这些“浪漫”总是掺杂了过多人为的装饰和做作。它就像是那雨后浮在空中短暂的彩虹,虽色彩瑰丽,但也虚幻飘逸,少了些许的实际。
很多就是某种人为的显示,或是他在显示什么,或是她需要显示什么。
还有一种“真实的浪漫”(姑且让我这么说),没有钻戒,也没有玫瑰;没有咖啡,也没有音乐;更没有闹市街头旁若无人的热吻相拥;一个时间不长但很关切的电话;一次街心公园里长凳上的促膝长谈;亲手为他(她)做一顿自认为拿手的饭菜。可能在有的人看来,这些根本上谈不上是什么浪漫。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它的的确确就是一种浪漫,而且它缺少了“孔方兄”的打扰,只留下两个人的平静,它不华丽喧嚣,只是朴实平常,却融入生活,基于真情。
任意和李晓梅热恋中的浪漫,当然属于第二种类型。
对于恋爱中的任意和李晓梅来说,两人除了在心中多了一份依托和牵挂之外,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任意依旧经营着他的小酒吧,而李晓梅依旧在那个公司上班。晚上的时候,有时她会出现在酒吧与任意和容儿一起忙活。
开朗的容儿不时地还会对两人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让笑声洋溢在这个小酒吧的每个角落。
如果再碰上歌手郑杰和沈扬来了的话,大家还会和着他的吉他声共唱一首流行的歌曲。
此时,欢乐与爱情的甜蜜便紧紧地融合在一起,在酒吧里尽情荡漾,甚至让每一位客人都陶醉其中。
几个月下来,李晓梅不仅对酒吧的业务了如指掌,而且都快成为一个非常不错的服务员了。但任意坚持不让李晓梅促销啤酒,他不想让有些男人嬉笑调情的话语伤了他心中纯洁的天使。
快乐冲淡了时间流走的痕迹。
任意和李晓梅的恋爱,付雨是看不上眼的。
虽然付雨也承认晓梅身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内在的东西,在他所接触的那些女孩子身上是根本找不到的,但是他还是奉劝任意不要这么冒傻气似的执着。
现在有一些女孩就是这样,表面上装得很清纯,专门骗像任意这样的傻小子。
任意不想和付雨争辩,也知道付雨是为他着想,但是他不愿意付雨这样想象李晓梅,诋毁她的形象。
然而,事情的发展还真让付雨给说“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