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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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余城

恒历4073年11月26日

东方既白,细碎熹微的晨光从光洁的摩天大楼间堪堪给了破旧脏乱的来喜区些许光亮。

来喜区背靠青山,面朝繁华,其之于余城,犹如干净的柏油路下,阴暗又肮脏的下水道。这里的人宛如露头就死的蛇虫鼠蚁,只有在‘下水道’里才能勉力求生,换得过年回家,老人在亲戚面前骄傲的一句:我家孩子在大城市咧……

周同已经来了好几天了,除了打架身无所长的他,尝试了各行各业,招人的单位都在确认他的身份,看到他曾经的履历后,均客气或不客气的将他拒之门外,唯一敢收他的地方有两个,第一工地搬砖和水泥,工资砍半,那点钱他交房租都困难;第二地下赌场打拳,勉强能吃饱饭。

这个社会温暖又冰冷,在你年少“犯错”的时候给了你足够的悔过机会,却要用后半生的生存来偿还。但他曾经是“犯错”吗?他从来不认同。

今天是他18岁生日,在他晃荡了半天,花光身上最后的钱买了一碗面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周同游魂般的荡着去拳馆,无神的双眼看着身边的摩肩接踵,他们是热闹的,热闹是他们的。

潮湿的巷口,花白头发的老奶奶卖着茶叶蛋。转角处的手推车卖着煎饼,老板染着红色的头发。卖皮货的小摊贩自己将东西铺在了地上,带了个破旧的皮帽,一边给客人相中的皮带打孔,一边说着:“这个尺寸就正好了”。

两个手挽手的小姑娘正乐呵呵挽着手,聊着刚买的国风挂坠,周同不自觉跟着看了一眼,小姑娘也正好见到他消瘦的脸庞上挂着淤青的嘴角,瞬间没了笑意,略带惊恐地拉着同伴疾步钻入了前方人群,以保安全。

周同低下了头。

“啊!救命啊!死人啦!”一声女人的尖叫袭来,响遏行云,顿时嘈杂声戛然而止,而后更加鼎沸。

乌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向不远一处,只一会儿,这条街就堵了个严严实实。

好奇心一起,突然人就清明了,他快跑了几步,挤不进,就站在了旁边的石墩子上。

只见地上斜躺着半脸鲜血的人,看着穿着年纪与他相仿,一根钢筋刺穿了肩膀,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外套,半闭着眼睛,嘴唇泛白,显得十分虚弱,似乎下一口气上不来,这辈子就交代了。

有人开始叫救护车,通过七七八八的杂乱声音得出结论,似乎附近的摊主怀疑他自己从楼上掉下来的,也有说被推下来的。

周同抬眼,看了一眼街旁的楼梯,确实有着点点血迹,余光似乎瞥见旁边巷口一黑色身影一闪。

再低头看着这人,正思索要是躺在地下的是自己,还是不要进医院了,他这样的人进了医院,只要一刷ID也是会被立马丢出来的。

他正思索着,突然,那半死不活的人激动异常,嘴巴微微开合,努力抬起了他沾满鲜血的手。

众人纷纷依着那血手指着的方向,上百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而地上的少年宛若受害者指证杀人凶手的模样,眼里充斥着惊恐……

周同一个激灵,都盯着他干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他的档案再添这杀人的一笔,这辈子就回家等死吧。

慌乱中,周同回头,看见一个把自己裹得无比严实的男人把那个伤者从人群里抱了出来,他也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他在奔命,跑过一条条街道,引得行人纷纷侧目,直到自己的出租房楼下才敢停住,弓着身,双手支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他刚一抬头,又被人猛地一撞,下意识出声:“哎!看路啊!”

只见那人浑身的五颜六色,不知是被泼了整桶的颜料还是油漆,那五色油彩还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脸上除了眼睛被他自己擦过,只剩一片五彩斑斓,一侧的耳朵一条鲜红的细流仿佛流苏耳坠,好一张表现主义彩绘真人脸谱。

而这个‘颜料人’正盯着自己,顶大的眼珠中透着和刚刚那个倒在血泊里的年轻人一样惊恐,但这个人却多了几分慌张。

本想理论的周同被他这一个眼神盯得心里发毛,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枪响传来,周同下意识抱头蹲下。

子弹击碎他身后卖熟食的小摊贩的招牌,瞬间往外窜着火星子。一眨眼,刚刚那个‘颜料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周同蹲在原地,瑟瑟不敢动弹。

就在他心里祈求着千万不要在这场莫名的追杀里挂彩的时候,一双手狠狠将他揪了起来。

那是一个戴着黑色口罩、鸭舌帽的人,口罩似乎是一块布胡乱绑的,他一手似乎使不上力,另一手握着枪,周同还能闻到枪口散出一股硝烟味,看得出他在追那个“颜料人”。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四肢无力,只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他……要死在这里了……

“镇定点!”那人手上力道加重,“别恨你爸,他是英雄,明天别救人,千万别救!好好活着!”

还没等周同反应过来,‘口罩人’松开了他,开始奔命追那个‘颜料人’。

来喜区的人似乎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见纷争过去,陆陆续续地跨出店门,只是对他都投来狐疑的目光,有窃窃私语的,却也没人上前管他,只有坏了招牌的烤鸭摊贩,被屋里正哄着孩子的老婆疯狂埋怨,说他不听她的,本来带着孩子去医院看病,什么事儿都没有,非要出完摊中午去!现在倒好……

小贩只默默听着媳妇的数落,拆下招牌,收拾残局,应承着马上带她和孩子去医院,让自己的老婆赶紧哄哄孩子。

“小伙子,哎呦……造孽呦,快去洗洗……这里就这样,你住久了就习惯了,余城帮的。这批人打打杀杀的,倒是也不乱伤老百姓的……放心哈,放心~”是他的房东,一个爱嗑瓜子,烫着黄色波浪卷的阿姨,一边安慰他,一边皱着眉头,两根手指捏着,提了提他被粘的五颜六色的衣服。

周同这才稍稍回了神,但似乎还无法从刚刚才事情里完全抽离,木讷的点了点头,刚跨了一步,有点腿软,顺势就跪了下去,双手本能的支撑,在触碰到水泥地的同时也碰到了一块冰凉。

“欧呦……”房东叹了口气,将他拉了起来,“快回去歇着吧,这帮人真是造孽哦……”

他起身谢过房东,挪着步子,一身颜料回了出租屋……

关了门,展开的手里是一块银片,两面各是卡通的一狼一羊,原本挂着的皮绳已经断裂,似乎还很新。

清洗后的周同躺在床上,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总觉得有些诡异和莫名其妙,那个摔下楼梯的少年为什么指着自己,那个对着自己发愣的“颜料人”,那个对着自己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话的“口罩男”,话说,口罩人说的爸爸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他的爸妈在他出生的时候就死了……

思及此,那口罩人肯定认错人了。只怪自己太倒霉,偏偏就自己站在街边,让那口罩人揪了起来。

他坐起身,逆着窗口透进来的光,提着皮线,高高举起捡来银片,虽冲洗过了,但隐约还能闻到很淡的硝烟味,银片在自转,反射的光在昏暗的屋里也打着圈,看着这样有爱的东西,再想想握着手枪的‘口罩人’。

也许混江湖的人的柔情,都留给了自己的家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舍不得丢这银片,皮绳已断,他又自己穿了线,绕在手腕上。

再后来,线又断了,换成了皮绳,皮绳断了又换成了银线,拧成了镯子,但这银片却一直伴随着周同渡过了往后艰难的十年,这十年里,他再也没碰到那个“口罩人”,本来想让让奶奶享福的愿望也在第九年因着奶奶的病去而再也无法实现,他甚至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