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人参骗局
中国幅员辽阔，一个纬度一个带谱，将所有自然带谱凑齐。而如果热带的一座山，只要足够高，足够大，阴阳两面也能凑齐一个完整的带谱——这就是垂直自然带谱。
纬度带来的水热差距与海拔带来的水热差距是大同小异的。
往高走是冷，往低走就是热。
大兴安岭西部（多在内蒙古大兴安岭）有不少中生代沉积断陷盆地，地形差异弥补纬度差异。
徐林点头，表示了认同。
下午五点，桥终于修好。三人上车，继续出发。
因为耽搁了时间，到达时，已经是晚上11点。就近找家宾馆休息一晚。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徐林被一阵激昂的鼓声敲醒。
徐林烦躁起床，刷牙洗脸，拿去手机出去吃早饭。经过前台，问老板娘，“怎么敲锣打鼓？有喜事？”
老板娘说：“说是山前有个祭山活动，凑个热闹。”抬眼盯着徐林，劝一句，“不懂行，别乱买东西。”
徐林领会：是个拉噱头做买卖的。
在旅店旁边买了三张油饼，蘸着榨菜吃，软、甜、咸三种口感，非常香。
撑了再喝一口加了糖的热乎乎的小米粥，爽！
吃饱之后，徐林对油饼配榨菜意犹未尽，又打包了4张油饼，折起来揣袋子里，去敲鼓处查看。
小镇不大，只有一条街道。路的尽头就是山。鼓声就在山脚下。
鼓声特别有规律，伴随着一人吟唱的声音——有些熟悉。
靠近了，发现半圈的人群都是主播，正架着手机在直播。
“现在我们这里正在进行祭山活动。”右边的女主播在播报现场情况。
走两步，左边的主播在解说，“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祭山行动，往往是村民集中时间进山，进行经济性活动，像采药、砍树，而向山神祭祀，保佑我们不会受到山林野鬼的威胁。”
走下一步，能看到进一步的解说，“今天呢，我们是要进山采参。俗话说，林子老了，出精灵野怪。每年都有人因为赶山，被黑瞎子，也就是熊拍死，被蛇咬死，或者被森林的里的野怪带入深山，再也出不来的。”
嘿，都是同一套话术。
走到最里面，发现是一位中年妇女，身材发福，背靠大山，站在火把和神案前高声吟唱。
一边唱念吟诵，一边舞动腰铃，神情夸张又专注。
那张脸在燃烧的大火前非常有感染力。
旁边的大胖男子敲着鼓，十分有节奏，高高低，高高低，高高高低……将人的心脏鼓得高高的，再猛然击落，牢牢抓住心脏的节奏，不自觉被吸引。
旁边的主播介绍，“这是我们的大祭司，是正宗满族的祭司。她正在和山神沟通，祈祷我们这次的赶山活动顺利进行。”
“我们的面前，就是巍峨辽阔的大兴安岭。神秘的大兴安岭里，有许多的神话。大家耳闻能祥的故事就是人参娃娃。”
“传闻，人参到了一定气候，会成精，变成娃娃到处跑。这个时候只要拿一根绳子绑在他的头发上，就再也跑不了了。”
“但大家不知道的是，人参娃娃还有一个传说，就是他会迷惑采参人往大山深处走，让他再也出不来。”
“所以，我们的赶山活动是很危险的，必须求山神，告诫山林的精灵野怪们不要捣乱，不要祸害人类。”
“而我们人类也在规定时间内采参。超出一分钟，也不得再进入山林。”
“所以，这个活动一年只有一次。进入直播间的叔叔阿姨们，哥哥姐姐们都有福了。”
“这次赶山，进行为期两周的采参活动。我们的主播，将深入大山深处，为我们带来采参直播。采到参的第一时间，放到直播间贩卖。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刚出土的老山参新鲜看得到，每一个动作都在你们的眼皮下进行……”
一旁的护山员徐林：嘿！功劳撞枪口上了。
野山参极其珍贵，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他们要在他这个护林员眼皮子底下非法盗卖珍惜保护植物？
徐林给王俊生打电话。没人接。给他发消息，让他醒来，赶紧过来，有情况。发了一个定位。
再抬头，视线不自觉被右方一位女子吸引，这女子太特殊了，与周围人格格不入，或者说鹤立鸡群。
这位女子头戴喜鹊羽翎帽，身戴动物骨链，身着鱼皮、兽皮制作的裙子，裙上缝有24条兽皮飘带，上面绣着抽象的飞禽走兽和日月星辰。手握紧三叉戟（马叉，萨满原始神器），盯着内场的“大祭司”。
而内场的中年妇女上身穿白汗衫，下身穿羽衣，脖颈儿挂着一串东珠串，衣着是姑娘的简约版。
中年妇女“大祭司”在在神坛前甩动腰铃、跳动。旁边二神敲鼓。
这位年轻祭司虽然不动，但身边站满了一群神情肃穆的妇人，站姿以她为中心。
这群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场上的“大祭司”，与周围忙于世俗的主播们格格不入。
徐林忍不住盯着这位年轻的祭司看。
祭司注意到视线，扭头与徐林对视一眼。见到容貌的那一刹那，徐林只觉密林深谷之中投射出视线，神秘、危险又忍不住追随。
待再看清容颜，又觉清风拂面，心里感叹：真美，像仙女一般。
年轻的祭司微微垂眸，随即看向中心的“大祭司”。
此时，大祭司已经念完一套“欢迎词”，正式请神。只见她边跳边唱：“那大他拉，那大他拉（满语，“大地野外”之意）。”
“那片狂野深山的弯曲小路，”
“那是如图飘带一样的林海，”
“层层蠕动着。”
“伴随着如图金色的铜铃声。”
“那片林海飞着啊！”
“飞着！”
“跳动着呀！”
“跳动着！那是摇摆、浮动着的绿色林海呀！”
“乞请玛法，神灵保佑，”
“太平安康。”
“太平安康。”
“……”
火把前，主播讲解：“那大他拉，是林海神。“那”为“地”，“大”为“原、始”，“他拉”解释为“野道”，直译呢，是“原始古道荒野路神”，保佑我们的采参主播不会迷失在森林野道之中。”
最后激情澎湃地喊着，“那大他拉！太平安康！”
“那大他拉！太平安康！”
现场气氛非常高亢。
一早知道这就是“营销手段”，徐林对此很是反感，走离了人群，去找老板。
亮明身份，主播的助理指着不远处的中年男人，“那是我们老板。”
老板站在圈子外抽烟。
“你是挖参的负责人吗？我是这里的护林员。”徐林翻出手机里的文件给他看。
老板看了眼文件，摸出身上的钱包，抽出一千，“来，去买条好烟啦。”
徐林不接，“挖掘野山参是犯法的。”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是犯法的？我们是合法生意！”老板义正言辞。
旁边的助理小声提醒，指着一个方向，就看到老板丢下徐林，走到人群里的姑娘身旁，用蒙语说着什么。
满脸笑容，微微鞠躬，对那位簇拥的姑娘非常恭谨。
姑娘只是淡淡地看着，并不言语。
徐林看着老板，决心抓贼抓脏。他跟着记录他们的犯罪记录。
他往旁边走，准备先暂时离开，远远跟着，再找其中一位跟随，默默拍下视频。
“这个路线记住了吗？一二三四……顺序记错了没关系，可以折返回来。但位置一定要记住。”
听到两人在小声议论，他感觉有情况，就静静地站着偷听。
“知道了，旁边放了喇叭，啄木鸟嘛，这个好记，指定错不了。喇叭的遥控器带了吧，靠近前就关了，别露馅了。”
徐林逐渐意识到什么，为了印证猜想，他按照计划跟随去采参。
这群主播大概有十五人左右。10人左右坐车，沿着林道进入大山。
五人再分两部分走路进山。先沿着林道继续走，而后向北直直进入山里，再幽幽拐向，转向南，而后一路向西。
徐林跟在山脊线上，看着左边山谷下的主播，而右边就是林道。
为了避免在山里迷失方向，这群主播的所有路线是沿着林道线走得。
山林空旷，树冠封闭，形成一个半密闭的空间。
山谷下的声音也能幽幽传上来，“现在我们就在深入山林2公里的位置，你们看这是蒙古栎。人参喜欢在椴树、蒙古栎等落叶阔叶林的地方。这棵蒙古栎呢，我想试一下，能不能挖到。”
所有的位置、距离和方位都是主播告诉主播间观众的。
在同一类型的山林里，林下空间是差不多的。如椴树+蒙古栎-暴马丁香，普通观众是区别不出来的。
专业人士则会有一个“9椴树+7蒙古栎-11暴马丁香”的密度与林层树种的概念，从而区分出不同类型森林或者同一类型不同数量分配森林的概念。
“9椴树+7蒙古栎”是主林层的树种类型。
“-”后接的是下一个林层，也就是说“暴马丁香”是次林层的主要树种。
大乔木、小乔木、灌木、草的多从组合可以将森林分出多个林层。
常见的林型是“乔-灌-草”三层。
通过林层树种，从而将不同的森林区分出来，就如同人类的头发、脸型、衣着将人区分出差异。
但对于没有经受过训练的人不会有这种意识，所以很容易欺骗观众，迷惑他们此刻就在大山深处，其实只是路的深处。
“哎呀，可惜。不过没关系。还有下一棵，我们继续找。”
徐林看见小助理站在一棵树前，向主播示意。主播看见了，但并不往藏有人参的树前走，而是绕到别处去，陆续玩几个空，再安抚观众。
“挖参是这样的，十挖九空。如果一挖一个准，那谁都来挖参。参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是不是，家人们？”
“对我有信心。对我有信心。我挖参三十几年，从小就跟着奶奶赶山，什么情况没见过？”
“来！对我有信心的，666打在公屏上。”
“反正我对自己有信心。”
“咱们这样，我再挖三处。挖不出来，我今天运气不好。山神不庇佑我，我立马不干了。”
“山神不庇佑我，还干什么？”
“但我对自己有信心。”
一套话术下来，气氛调动起来，顺势拉了一波人气。
“三处”必挖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人参。
此时，无论是高价卖，还是搞福利，人气一定还能再顶上去。
徐林已经听到主播高亢的声音了。
过了几分钟，远处山林里也有主播高亢的声音传来，在大山里像一只鸟叫。
都是套路。
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农村套路玩得你怀疑人生。
那个老板，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倒卖野生珍稀保护植物。人家就是用养殖人参，挂“野山参”的牌子。再搞个直播，让观众有参与感，忽悠着卖出去。
说“欺骗”？
很难证明。
养殖人参与野山参成分相似，区分不出。
但你就是知道大棚菜和自家农家菜，菜味不一样。
农家菜就是比大棚菜好吃。
野山参就是比养殖参效果好。
你无法证明，更无法说理，就没法定为“欺骗”，只能归类为“宣传手段”。
说白了，“祭拜山神”、“赶山直播”就是作秀，忽悠你更加信任他罢了。
既然不触及他护林员的职务，徐林也不再追随，往回走，意外看见远处的大棚。
沿着山脊线，找一个开阔的地方，眯着眼睛使劲瞅，看见那处确实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大棚，上面挂着“参”的形象招牌。
大棚可以轻易调节水热，从而达到人参的种植条件。
直接在大兴安岭建造养殖参大棚，从产地到招牌都与“大兴安岭”对上，形成闭环。
一套组合拳下来，徐林承认：他在直播间里，大概也会下单。
从开阔的山顶下来，隐约看见一位主播径直往密林深处走去。
徐林奇怪：大家（主播们）都是沿着林道走，他怎么脱离林道，往大山深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