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聊斋大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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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王会缘法

王会露出颈中疤痕,众人吃惊,李默然更是一凛。

这干小旗,尚未经过实战,吃惊不过是见他这疤长而醒目。

李默然却是有不少人命在手,又是用刀的,一眼便看出王会这疤极为诡异,竟似是遭人一刀枭首,既然把脑袋接上去了一般。

这世界古怪的很,我麾下这总旗,不会是个鬼吧?

李默然暗暗咽一口吐沫想道。

却又想不通:兵营乃是什么地方?什么鬼魅敢在这里生存?

忍不住开口道:“王老哥这疤,倒似是砍头一般,其中定有不凡的故事,且请说来,让我等兄弟们开眼。”

王会翘起拇指道:“百户好眼力!嘿嘿,却说天启元年(1621),我年方二十岁,犯了罪被充军在辽阳……”

李能打断道:“辽阳?充军那么远,你罪过非小啊,照你所说,才不过二十岁,能犯何罪?”

王会叹道:“这事说来话长,说细了我怕还要滴几滴猫尿……简单说来,就是同我相好的一个姑娘,因她爹娘贪财,被嫁给了村中大户,我一时义愤,夜里翻进那大户家……”

“宰了那大户?”李能惊叫道。

王会连连摇头,看得李默然心惊肉跳,却怕他忽然摇下头来。

“都是同村的邻里,杀人像什么话?我翻进他家,嘿嘿,躲在窗下学狐狸叫,扮鬼吓他罢了。”

众人听了大笑,李默然奇道:“装鬼吓人,便要充军么?”

王会叹口气道:“百户,你不知人吓人、吓死人,那大户的老爹,胆子一向不大,被我一吓,竟是死了,所幸知县判案,念我出于无心,这才没给他偿命。”

一众小旗都向着自己人说话,纷纷道:“吓死了那是他自己胆子小,却关王总旗何事?”

李默然倒觉得这厮判的不冤,追问道:“原来如此,那辽阳却又发生了何事?”

王会眼角一抽,仿佛想到什么可怖之事:“天启元年,建奴起倾国之兵攻辽东,开原、沈阳先后失陷,辽阳恶战三天,城头火药误炸,守军死者无数,贱奴内应高呼城破,军心大乱,贱奴蚁附而入,我随袍泽冲突不出,提刀死战,遇一白甲兵,按建奴称呼,便是白摆牙喇……”

李能插口道:“白甲兵?我听说建奴中最厉害的,便是白甲。”

王会微微点头,喟叹道:“一个牛录三百人,只有十个白甲兵,都是精选的力大之士,凡上阵,内着锁子甲,外着银色明光重铠,这便是为何叫白甲兵的缘故了,最外面还有一层棉甲,共是三层甲,力气稍微弱些,便站着让你杀他,也是刀砍不透、枪扎不入,况且人家也不会站着,都是搏熊杀虎的恶汉,武艺高强的紧哩!我遇见那个白甲……”

他身子微微一颤,一时竟说不下去,李默然连忙替他斟了杯酒,王会一饮而尽,这才回过神,冲李默然苦笑道:“百户见笑了,相隔十年,想起那一天,兀自胆寒。”

李默然点了点头,王会搓了搓脸,继续道:“那白甲,使一条浑铁棍,少说四五十斤,俺们一队兄弟二十余个,上去被他砸翻一半,却是军中一个小旗,练得一身擒拿本事,死死抱着他棍子,吃那白甲兵连人抡起狠砸,兀自不曾撒手……”

三言两语,满室众人都听得入神,忍不住有人便赞道:“好汉子!”

王会道:“那白甲兵也无奈,丢了棍子,腰间取出一条链锤,又砸翻了我们七八个弟兄,不过链锤毕竟不似铁棍那般长大,我趁机绕到后面,狠狠刺了他一枪,这一枪,我是用尽了平生的力,却也不曾刺穿他那铠甲,那厮回过头,链锤交左手砸出,先砸断我枪杆,我连忙要退,不料他借着转身,一步到我跟前,右手擎出一口虎牙刀,只一刀!”

王会紧咬牙关,摸着自己脖子,半晌才说出话:“一刀,砍断了我脖子!我向后一仰,倒在地上,双手就这么紧紧扶着头,那时我什么念头也没有了,就想着,头可不能掉下来,掉下来,我便死了。”

他一边说,一边紧紧抱着自己的头,似乎扶着怕掉了一半,眼神发直,声音近乎呓语,李默然等人都被惊住了,呆呆望着他,无一人说话。

便听王会小声道:“我也不知周围厮杀情形,就这么扶着脑袋,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静悄悄的,天也黑了,忽然走过几个人来,举中一个拿着薄册,看一眼,喊一个名,我便看见白日战死那小旗,还有许多兄弟,一一都站起身,神情呆呆木木,跟在那几人身后。”

“不一会,几人到了我面前,那点名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册子,皱眉道:‘此人不该死于此处,他还有十八年阳寿,而且他……哎哟,原来此人还有这等缘法?索性我们做个好事,送他回去吧。”

他说到这里,似乎从恐惧回忆中抽离出来,冲大伙儿一笑:“这么几个字,这么多年,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是到如今也不知,我有什么缘分,能让这些阴神另眼看待?”

李能奇道:“他们如何便另眼待你?”

王会道:“当时那点名的说罢,他左右随从便扶着我起来,有人不知抹了些什么在我脖子上,只觉得凉丝丝的,随即两人扶着我便走,我也看不清路,只听得风声簌簌,走了一段时间,那两人忽然放下我回头走了,我看看四周,越看越眼熟,却是回到我沂水县来!”

李能惊道:“沂水?沂水距辽阳,数千里遥遥?如何一忽儿就走到了?”

其余小旗也都惊奇不已,只有李默然心中明白,王会走这段路,定是开了阴途,只不过王会还有鬼神亲自相送,因此速度竟是比自己骑马更快。

只听王会道:“第二日,我回家消息传开,本县县令得知,派人捉了我去衙门,说我充军私逃,乃是大罪,我连忙求饶,把这一番经历说出,县令让仵作查看,说我脖子上果然是刀砍痕迹,可恨那县令硬说我是伪造,要让人扯我脑袋,看看会不会掉,若是会掉,才信我言语!”

李默然听了不由动怒,冷笑道:“世间可恶的便是这等自以为是的狗官!他扯了你脑袋,假若真个扯下,难道还能再替你接回?假若扯不下,却认定了你说的是假话,却是浑不拿人性命当回事。”

说着把桌子一拍,喝道:“你便该告诉那狗官,你的脖子,乃是鬼神所接,他所敢扯,冥冥中自有因果!再说想判真假还不简单?令人打听辽阳何日陷落,若同你说得一般无二,如何能假?”

李默然说罢,却见那王会瞪眼呆望着他,不解其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如何这般看我?”

王会这才眨了下眼,小声道:“百户,你是否认识俺们沂水的狐仙?”

李默然笑道:“我平生不曾去过沂水,如何认得你们那里狐仙?再说旁处狐仙,我亦不识啊。”

王会道:“那便是高人暗合了。百户,你可知当日那县令要拔我头验真伪,忽然便听梁上有个女子道:好蠢的官儿,既有鬼神言其寿未尽,护送其归,此人岂无因果?建奴尚杀他不死,难道该死于你手?你只顾打听辽阳陷落与否,陷于何日,自然得辨真假,何苦枉送人命。”

说着笑道:“我沂水那狐仙屡屡显圣,却不害人,因此百姓都敬畏她,百户,你瞧她话语是否同你一般?”

李默然也觉有趣,点头道:“好个狐仙,倒是比县令更该做官。论理官衙威严之所,鬼神难尽,这狐仙公然于梁上听审判官司,可见衙有庸才,威严早散。”

王会笑道:“正是这番道理!那昏官果然怕的不行,便令人将我关押起来,过了一个多月,朝廷邸报送来,果然辽阳城陷,日期同我所说一般无二,正是县衙抓我之前一日,县令这才信我所述属实,将我放出。”

说罢又叹道:“我出来后,生机无着,别人嫌我死过,都觉晦气,因此只好背井离乡,来大名府讨生活,前番募军,兵宪听说我同白甲兵厮杀过,故此提拔做个总旗,也才有缘同百户和诸位做个兄弟。”

他这一番故事,乃是亲身体验,说得众人如痴如醉,果然比先前那些道听途说的更精彩许多。

众人谈论一番,喝几杯酒,另一个总旗李能放下酒碗笑道:“王总旗非凡人有非凡事,我同他却比不了,不过我要说这事,也算亲自经历见证,倒也有几分稀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