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去傲
面对沈家的威胁，即便是陈君谋，也得暂时低头。
“承蒙家主看重，老朽惭愧。请去忧公回复家主，下菰一郡乃我乡梓，家主治下海清河晏、鼓腹含和，我陈家自然鼎力支持家主，为保一方太平，责无旁贷。”
沈去忧笑了起来，陈君谋果然是个识相的人，沈才思这番敲打很有用处。
“如此甚好，我必定将君谋公这番肺腑之言转达家主。”
沈去忧拱手准备告辞，这人来得忒没诚意，背上是负了一根荆杖，可谢罪言语从始至终只在嘴上说说罢了，既不见他拿出几颗灵石来，也没真心实意行过一套大礼，几乎是来走个过场，甩一句威胁的话语罢了。
看着沈去忧驾风远去，陈君谋负手立在山门前，遥望远山，深沉的身影，叫道渌和道白两人有些猜不透。
过了许久，陈君谋转身，回到桂树下。
“你们两个怎么看？”
道渌道白兄弟对视一眼，做大哥的道渌先发了声：
“沈家这是在敲打我家。”
“不错，那我家该如何做？”
陈道渌低下头，小心答道：“沈家为下菰之主，势如山岳，我家实不可当之。沈家家主既然派了沈去忧来敲打，我家还是谨微慎行，不要授人以柄的好。”
陈君谋不置可否，转头看向道白。
道白低眉，稍作思索后答道：“恐怕沈才思是要对沈去傲动手了。”
旁边的陈道渌顿时一惊，引得腰间佩刀一并作响。
“这……道白为何这样说？”
陈君谋眯起眼看着道白，不做言语，等着对方的回答，
道白知道，老祖又在考校自己。
“沈家派出两位筑基来敲打我家，让我家安分守己，不要搅动局势，便是要保证下菰郡内一时安定。风平浪静，必是有大风大浪袭来，而这下菰郡内最大的风浪……”
道白看着陈君谋的眼睛，语气十分笃定。
“只有二沈之争了。”
陈道渌目瞪口呆，陈君谋缓缓点头。
“沈才思这一手敲打，是想唬住我家，然后一举拔除沈去傲这颗毒瘤。他这手段不差，只怕这会儿，沈去傲已经快到鬼门关了。”
老祖的判断让道白也吃了一惊，沈才思确实不是寻常人物，可沈去傲那边也有沈千炼、沈载方两位筑基，沈才思派出了沈千陵和沈去忧，如何就有信心一个人解决沈去傲？
如果沈才思真能以一敌三，干掉沈去傲，那他的实力得有多么骇人？
“如果沈去傲死定了，那我们又该如何做呢？”
陈君谋捋着胡须，抬头望着桂树，这变天的局势在眼前，他却还是那副不露喜悲的模样。
“如果沈去傲被杀，我们就更不能忤逆沈家家主！”陈道渌很紧张，他本就是个保守谨慎的性子，不想和沈家起冲突。
但陈君谋却不是他这种人，如果这位陈家老祖也如此谨小慎微，陈家也不会有今日的这般局面。
“这也是个机会……”
道白脑海中已经一点点铺出了计划，陈君谋看着这个曾孙深长的眼眸，越来越觉得他像自己。
“沈去傲一旦伏诛，其党羽必然震怖，担心被沈才思诛连。沈才思若是要斩草除根、彻底清除沈去傲一党，沈家必然内乱！这种你死我活的恶斗，陨落几个筑基也说不定，那样的话，我家就有机会趁着沈家实力大退，联合潘朱自立门户。
不过，以沈才思的为人，我想他不会这么做。更有可能还是采取怀柔安抚的办法，招降纳叛，保存沈家的实力，然后将沈去傲一党的骨干闲置，整顿家中风气，再立紫府世家的门风。
做种做法固然稳妥，但没有个数年乃至十数年的功夫肯定难以见效，不论沈才思采用哪一套策略，都得有一段时间郡内人心不稳。沈千陵、沈去忧两人来吓唬我家，就是想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以便沈家能安然渡过这段风波。”
见道白把局势分析得透彻，陈君谋干脆一言不发，只等着道白的下文。而一旁的陈道渌看了看老祖，又看了看这个十七弟，干脆放弃了说话。
“这局面，我家不是不能有所作为，但沈家便是内乱陨落了几个筑基，终究体量庞大，麾下的炼气修士更多我家十数倍，若无外援，诚不可与抗。”
道白看向老祖，神情严肃地说道：
“这时候，一要拉拢潘朱两家，二要拉拢沈千炼的翠屏山。”
听到这里，陈道渌已经有些听不懂了，赶紧开口问道：
“拉拢潘朱两家我明白，他们与我家一样是外姓，而且近来因为沈去忧星火阁的打压，也对沈家颇有怨言。
可拉拢沈千炼又是个怎么说法？他自姓沈，固然是沈去傲一党，可毕竟是郡中唯一能炼制筑基丹的炼丹师，沈才思即便杀了沈去傲，也一定会想办法安抚住此人的吧？”
这道理陈道渌不懂，但陈君谋却很明白。
“沈千炼此人贪如狼，向来欲壑难填。他以己度人，怎么会相信沈才思真的愿意放过他？即便是戴罪立功，今后余生也要给困在山上，为沈家日夜炼制丹药，榨干最后一丝精血，这才是寻常。”
陈君谋说着，漠然的语气，听起来如果是他在沈才思的位子上，就一定会这么做。
“而且，沈千炼这人对沈家家主之位可不是没有念想的，否则他投靠沈去傲何为？让他居于沈才思之下，其必然不甘心……诱他一诱，这事不难办。”
说罢，陈君谋走过道渌道白身边，留给他们两人一个背影。
“道渌，道白，你们知道什么才叫智谋吗？”
“孙儿愚钝，请老祖示下。”
陈道渌和陈道白两人都躬下身来，拱手行礼，而陈君谋微微侧过脸，侧眼回眸。
“顺势乃智，造势乃谋！”
这一刻，道白真真切切看明白了，什么叫做狼顾鹰视。
“说起来，道白，你带了个姓崔的姑娘上山？”
道白心中一紧，老祖还是提到了这件事。
“是……”
“那是个望气者。”
陆公明能看出来的，陈君谋自然也能看出来，鹰一样的锐利目光盯住了道白，盯得他脊背发凉。
“是……”
陈道渌意外的看了道白一眼。
“你想留这姑娘在身边做什么？”
道白低着头，不敢回答，他知道，像老祖这样的人，下的决定是不会因为道白的回答而有所改变的。
“这姑娘就先留在山上修炼吧，入道修为，下了山更容易出事。”
陈君谋好似把道白完全看穿了，一挥衣袖，转身回头。
“这样对她好，对你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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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召我们来何事？”
“回长老的话，家主只说是和千竹门供奉有关，具体何事小人不清楚。”
沈去傲皱了皱眉头，瞅了身边的孙子沈载方一眼，他早些时候刚听说沈千炼和沈去忧被派了出去，还没打听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给沈才思叫了过来，不由怀疑是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哪怕情况与往常有所不同，沈去傲还是没想过，沈才思会在落梅峰上对自己动手
沈去傲正疑惑有什么事情发生，听得沈载方在耳边低声说道：
“大父，沈千陵和沈去忧都给派出去了，眼下落梅峰上只有沈才思一人，说不定这是个大好机会啊！”
沈去傲眉头紧皱，自己什么水平，沈才思什么水平，他还是掂量得清的。一旦动起手来，两个筑基初期，其中还有自己这个半瓶醋，哪是沈才思的对手？
“你我合力，也未必是沈才思的对手，不要轻举妄动。”
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觉得，自己两人即便打不过沈才思，至少走脱是不成问题的。而且因为沈才思一贯的君子风范，以往沈去傲出入这里，都不曾被为难过，心里完全没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
引路的修士带着沈去傲和沈载方，绕过了平常议事的正堂，来到了沈才思私人所住的后院。
这四月的初夏，晴雨不定，刚刚还万里晴空，忽然天就阴了下来，看着像是要下阵雨的模样。
沈去傲心中莫名不安，抬头望了望天，想到真人的荫庇，定下心神，踏入沈才思的小院。
沈才思是筑基修士，他的结发妻子却没能突破到筑基境界，几十年前早早便去世了。这位沈家家主以正道持身，怀念亡妻，不肯续弦，也从无妾室，故而这小院一直只有他自己住，显得很是冷清。
只是，他这样的以身作则，依旧没能带好这一家的风气。
沈去傲和沈载方两人来到这里，心中疑窦更重，平素都在前头正堂议事的，如何今日就跑到这里来了？而且家中筑基也来的不全，沈才思究竟找自己商量什么？
正心里嘀咕着，沈才思从屋里走出来，即便是在自己住处，依旧一身道袍整整齐齐，不染半点纤尘。
“家主，今天召我俩来，可有要事商议？”
沈才思指了指小院里的石桌，示意沈去傲和沈载方先坐下。
“今年是缴纳千竹门供奉的年份，偏偏去年又赶上丰泰神君的大祭，公中的灵石花耗甚多啊！”
三人坐在石桌边，桌上没有果品也没有茶水，让沈去傲和沈载方很有些不习惯。
“是呀，这两年族中的修士是越来越多了，可灵田就那么些，这每月的月例都是个难题。”
沈载方接过话茬，他在沈家中管着灵田的事，确有资格说这话。但是，他这人一边说着每月月例都是个难题，自己的享受可不曾少。
沈才思扫了眼沈载方，这个后辈一身的宝光，身上披挂全是法宝。
一袭水合道袍，绣着云龙飞舞的图案，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带垂挂着各式各样的法宝，玲珑宝塔、环形玉佩，以及一串能辨识灵气的明珠，头上又戴着扇云冠，插了一根精致的玉簪。从头到脚，便是一双靴子也是法宝，这身宝贝若是分给其他族修们，不知能长进多少晚辈。
反观沈才思，浑身上下，竟然只有一把法剑是法器，其余皆是凡品。若是来了不识得的外人，不看修为都认不出谁才是沈家家主。
“这两年族中太难了，但是啊，再难再苦，也不能行那歪门邪道。”
沈去傲微微蹙眉，沈才思这话，显然意有所指。
“去忧想为我分忧，他心是好的，却用错了手段，竟然对陈潘朱和郡中散修压价，搞得郡内修士怨声载道，连带着也臭了星火阁的名声……我刚刚已斥责了他，让他去陈潘朱几家谢罪，该退的退，该补的补，不论如何，不能堕了我沈家的骨气！”
“家主说的是啊，去忧叔公这事情做得太不地道！”
沈载方听沈才思是在批评沈去忧，顿时来了劲头，附和起来。
但沈去傲却嗅到了不太对的味道，按住孙子，示意他不要多言。
“去忧也是为家族着想，家主莫要太苛责了，至少他的心思是好的。”
沈去傲想得明白，一味批判沈去忧，最后这火肯定要烧到自己身上来。
沈载方见大父改口，于是马上乖乖闭上了嘴巴。
“纵然是好心，没用在正道上，也是恶行。”
沈才思瞧了瞧石桌，眼神忽然锐利起来。
“去傲，这些年我念你是真人的嫡系子孙，一直纵容着你，但你别忘了，这一身修为，享受的绣闼雕甍、纸醉金迷，可都是赖着族中的庇护。如今族里财货上困难，你不该反哺回来吗？”
听到这话，沈去傲知道自己心中的担忧还是应验了。
这沈才思今天果然没安好心，这是要逼我出血啊！
直到此刻，沈去傲仍旧没想过，沈才思会要自己的命。
“家主何出此言？我是攒了些钱财，但都是真人的遗留，这些年便是有所得，也都是正途来的，问心无愧啊！”
沈才思黑着脸孔，手掌按着的石桌竟然皲裂出存存裂纹来。
“我给过你机会了，但你还是如此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了。”
沈才思和沈载方两人顿时脸色大变，这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沈才思今天是带了杀心的。
“我无过无失，你要做什么？”
沈才思已经不愿意再回答沈去傲的言语了，掌下发力，石桌顿时炸裂开来。
靠丹药堆上筑基的沈去傲，可抵挡不住沈才思的雄浑法力，若不是沈载方护了他一护，刚才那一下就足以重伤他。
“你疯了！”
沈去傲狼狈退开，脸上全都是涔涔的汗水，顾不上颜面，慌忙大声喊叫起来：“快来人啊，家主要害我，要害真人的嫡系子孙了！”
都到了这一步，沈才思怎么会没有做好准备？今天就是沈去傲把天都嚎破，也无人救得了他。
沈才思拔剑，巽风离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这【风燎原】的道基一旦发动起来，便是越战越强，有气吞万里之势。
“我有愧于真人，让你变成了这幅模样，今日，我便代真人执行家法！”
沈才思法剑高举，风势汇聚，火炎逞威，正是頹云剑法中威力最强的一式，维风心！
頹者，烈风焚轮也，以强使弱，无可抗之行迹，居其中而不知所往，背其道而不知何方。这一剑的威势骇得沈去傲和沈载方两人脸都白了，相比沈道云的使出来的剑法，沈才思这将頹云剑法修到了极致的剑修出手，真是有狂风怒涛一般的气势。
这下完了！
沈去傲心中已然几近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