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赏雪
“这把剑给我用?”
道紫捧着小阿兄带回来的法剑,瞪大了眼睛,虽然本能想推让一下,可眼中的欣喜却是完全掩饰不住。
“炼气下品的法剑,虽然磕掺了点,但你现在的境界用算正好,本想再给你俩淘些合用的东西,可惜灵石总是不够用。”
“只要是小阿兄送我的,我就都喜欢!”
道紫可不在乎这是什么品阶的东西,只要小阿兄有这份心意,她便高兴的不得了。
“不如给这把剑取个名字吧。”
道白如此提议,道紫遂紧皱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
她扭头看了看自家的庐舍,忽然有了主意。
“这是巽、震二位的法剑,我修巽位的【诺鸣】,住在震泽边的庐舍,不如就叫【听庐】,小阿兄觉得如何?”
“【听庐】……”道白徐徐点头,“是个好名字,紫丫头真是有才气!”
被小阿兄夸奖,道紫既喜且羞,呵呵笑着,大概是觉得有些害臊,忙问道:“小阿兄给月姐姐带了什么宝贝没有?”
“自然是带了的。”道白笑着取出沙钵,递给一直温柔看着兄妹俩的怜月,“道紫说你已经学完了《感应篇》,差不多可以开始尝试炼气了,我便买了一道下品的坤位阴气【柔祉】,你先炼化着吧。”
突如其来的礼物让怜月有些手足无措,她没想到自己也有,不确定该不该接,一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只能不断在围裙上擦着手。
“白哥哥怎么还给我花灵石,我才修了多久的道,其实本不必的……”
“你呀,就别同我说这客气话了。”
道白把沙钵强硬地塞到怜月手里。
“其实不费多少灵石,本来我去震泽采一道气也行,但同那和尚还价的时候,想到你也该开始炼气了,能早一日炼化灵气,就多一分突破的机会,便花几个灵石买了一道。这点灵石你就不要心疼了,若你能炼气,也能帮我和道紫照顾照顾灵田,族里可是指了十五顷的灵田要我打理哪!”
道白把怜月吃得挺准,这姑娘是个贤惠的性子,若是一昧同她说些好听的,怜月心里一定会惴惴不安;可要是说这东西买给你将来是要你帮忙做事的,她这心反而倒安了下来。
“小阿兄,你说这些东西是从和尚手里买来的?”道紫双眼扑闪扑闪的,很是好奇,“我还没见过和尚哩,他们真的都是秃头,头上还要烫几个点?”
因为仙道的警惕,江南的寺庙很少,乡野村镇少见僧侣身影,道紫也只是从长辈口中偶尔听到过,又不像道白这样读的书多,从书上看到过许多关于释道的形容,不禁对这些剃度出家的僧人感到好奇。
“是真的。释道视头发为人间烦恼的根源,故而剃度以求摈除三千烦恼,戒去骄傲、怠慢之心,忘却一切世俗的牵挂,使修行者能够一心一意地修行,实现超脱尘世和内心清净。至于戒疤,确实有些僧众为求受清净戒体而燃香于身,但似乎并非所有和尚都是如此,至少我在银泰坊见到的和尚头上并无戒疤。”
道白想起了净泉和尚的模样,似乎和尚们即便剃度了,最终也还是没能消灭烦恼,仍要被钱财这种俗物所累。
“不过,这些人追求超脱尘世和内心清净,却并无几人能真正做到,大多数人最终还是困居于这凡世之中,庸庸扰扰而已。”
“就像仙道求法,最终也并无几人能真正得道飞升一样?”
道白一怔,道紫这无心的话语,倒是颇有道理,求道求仙,又有几人得道,几人升仙?可既然求道求仙如此之难,如此之苦,为何世人还是乐此不疲、前仆后继?
他不由想起了一舟真人的遗诗来:
“求道何其苦,不知是缘故?”
比起道白这些刚踏上道途不久的后生晚辈,一路走到了紫府真人的沈一舟应该更能体会这种心情,求而不得,又不得不求,那种疑惑和苦闷,连紫府的真人都难以解脱。
道白自己也不曾想过他为何要求道,麒麟爷一道火,把道白送上了道途,然后道白似乎就理所应当的开始修道,仿佛不修道就是一种罪过一样。
可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那一回震泽听雷时,道白就想过这个问题,尽管暂时还不知道答案,但经历了邱昆一事后,道白逐渐明白,有的事情无关于自己想不想要,而是必须得去做的。就好像人在世上,总得吃喝拉撒一样,孩童贪玩不吃饭,难道就不喂他了吗?
身为修士,就只能去追逐大道,只能去争。否则,就要给这参不透的天道碾死。
摇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扫出脑海,道白还是要专注于眼下。
“还有一件洗翠羽炼法衣,也是巽位法宝,羽衣乘风,可提升遁法,来去自如,洗翠精美,可捉华光,进退一体,紫丫头你穿上试试吧。”
道白拿出了青翠色的羽衣,漂亮的颜色和模样让道紫看得目不转睛,就连怜月也忍不住反复抚摸着法衣,连夸好料子。
“这法衣好生漂亮,得花多少灵石呀?”
“和尚开价七十灵石,和法剑、灵气一起买,多少便宜了我十来个灵石。”
“好贵!这可是【听庐】的两倍多了!”
道紫惊叹一声,怜月也赶紧收回手,生怕把这羽衣给摸糙了。
道白笑道:“贵自然有贵的道理,这可是炼气中品的法器,价格虽然不便宜,但这个位阶的法器就是要这样的价。”
听小阿兄这么一说,道紫反而不肯要这件法衣了。
“还是小阿兄穿吧!这件法器正合小阿兄的境界,而且花了这么多灵石,东西全给我们买了,小阿兄自己一件都没拿到,这可不好!”
“我不是有【三尺竹】嘛,这把法剑若拿到坊市上去卖,价钱比这三样东西加起来还贵呢!”
“【三尺剑】是好法器不错,可法剑是法剑,小阿兄还是要有件防身的法器才好!况且这羽衣的乘风之能,与我的【诺鸣】有相重之处,给我未免浪费,倒是小阿兄修的两道气皆不善遁法,穿上这羽衣正好。”
道紫坚持要把洗翠羽炼法衣让给道白,道白拗不过,只好先收下。
“那我就先穿着,等你突破到了炼气中期,再把羽衣给你。”
道紫这才满意了,又要小阿兄赶紧穿上试试,两个女孩子,围着道白给他更衣,反倒是道白自己手足无措,如个人偶似的由道紫和怜月摆弄。
有一说一,净泉和尚卖的东西还是实在的,这件洗翠羽炼法衣穿在道白身上,竟能量体适身,该紧的地方便紧,该松的地方便松,好似专为道白量体裁衣的一般,穿上正好合身。
有了这件青翠色的羽衣傍身,道白更有仙人模样了,若是穿着回瓷里镇,估计那些镇民要像当年拜陈求法一样纳头就拜。
道白却不喜欢这样,于是在羽衣外又罩了一件道袍,把法宝藏在内里,一来不那么引人注目,二来也省歹人觊觎。
“怜月,家里还有剩的定胜糕吗?”
“还剩了两块,不过是用凡谷做的,白哥哥要吃?”
“凡谷做的啊……罢了,与我包上吧,我去泽边一趟。”
道紫和怜月都有些好奇,道白不曾同她们提起过归妹的事情,但两个女孩多多少少也能察觉出来一些,上回道白带着一包袱的定胜糕去了泽边,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这回又主动索要,肯定是给人去的,总不能道白自己要吃定胜糕,还得跑到震泽边去吃吧?
两个姑娘眼睛紧盯着道白,看得道白不得不吐出真相:
“休要这么看我,前些日子在泽边采【孚菰】,遇到只说人言通人性的鸟妖,大抵是泽中贵种,修为不过炼气,灵智却高得如那些化至人形的妖兽一般。她指点了我采气的要诀,作为答谢,上次便送些吃食去,这些妖兽倒也很是喜欢,这回我有事情要询问那鸟妖,总不能空手前去,得便带些东西意思意思。”
道紫和怜月对视一眼,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们那鸟妖肯定不简单。
“【孚菰】已经采到了,月姐姐要炼的气也买来了,小阿兄有什么事情要问那鸟妖?”
道紫这么追问,道白便将那枚珠子取了出来。
“我在银泰坊一散修的摊铺上见了这珠子,忽的想到,何不雕琢一只假眼,省得每回别人看见眼睛便能认出我来。这珠子大概是什么离位妖兽遗留的,妖兽的事情,自然还是找妖兽问最清楚了。”
这话一出,怜月下意识去看道白的瞎眼,向来活泼的道紫却忍不住垂下了脑袋,略有些黯然。
“小阿兄想的是,当年若不是我害的,小阿兄也不会丢这只眼睛,也不会吃这许多苦了……”
道白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把道紫的伤心事又给勾起来了,连忙劝解道:“紫丫头你怎么又这么想,这事我不早同你讲过了吗,根本不是你的错。再者说了,若非是这事,我哪里有机缘修道呢?”
好说歹说,道白算是把道紫劝住了,可他晓得,紫丫头这么些年都忘不了这事情,心里头的执念不是一时半会儿劝解得开的。这会儿看着好了,说不定夜里还要暗自伤心后悔。
夜里头再去看一看她吧,这丫头在我面前乖巧,骨子里却是个极执拗的,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怜月没亲身经历过甲子年麒麟回顾那件事,心里头和两兄妹想的并不一样,她就是个安于现状的平凡姑娘,想的更多还是每日里柴米油盐的那点事情。
“泽中贵种,那凡谷上门可不合适,白哥哥要不等一等,我去洗些灵稻,磨了面,做几样精巧些的糕点,你再给人家送去。”
道白想了想,珠子的事情不急于一时,自己又从六伯陈求方那里买了八百斤灵稻来,加上库存里剩余的那些,三人这一年的资粮是足够了的,等上一等也无妨。
“那便听你的吧,我去帮你磨面。”
“我也来帮忙。”
怜月笑了笑,进了厨房,可就是她的地界了,原本柔柔弱弱的姑娘,顿时强势起来。
“白哥哥去磨五斤糯米来,记着磨得细些;紫妹妹,我打算做些桔红糕,你去镇上买些桔皮糖来。”
一霎时道白道紫都成了怜月的手下,听着她的吩咐,指哪打哪。
“月姐姐,该买多少桔皮糖呀?”
“你多买些便是,若是买的多了,便喂给你小馋嘴好了!”
怜月刮了刮道紫的鼻子,惹得道紫娇嗔一声,赶紧的驾风往瓷里镇上去了。
三人忙活了半天,到了夜幕时分才算弄完,怜月把面团切成一个个小块,摆在灶台上凉着,等它们成型。在这功夫,三人便坐到天井里的藤廊下,赏着雪景,吃着道紫从镇上买来的新鲜橘子。
从冬至那天下起的雪已经停了,莹莹月光落下云影,打在皑皑白雪上,颇有一番广寒遗世的意境。只是道白这庐舍建在震泽边上,比镇上冷得多,若是普通人家,肯定捱不住这寒意,早早窝进屋里,烧起暖盆,躲到被窝里头去了。
但道白主修的就是离位阳气,凡间的白雪可不容易冻到他,稍稍呼出两道阳气,萦绕在三人周围,便将寒气驱走,积雪融化,连化了的雪水都不留踪影。
如此温馨惬意的时刻,道紫不由撒起娇来,坐在道白的膝上,依偎在小阿兄的怀里。道白也宠着这个妹妹,剥开橘子喂着她。
“紫丫头,你在炼气初期的境界也停了有些时候了,可想过下一道气?”
“小阿兄真是的,这时候就莫提修行的事情了,太败雅兴!”
道紫一边抱怨着,一边抓着道白的手,舔去他指尖沾染的橘子汁水。
一旁的怜月看着,不知为何就红了脸庞。
道白笑笑,望着月影白雪,吟起了先贤诗句:
“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