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斗昆

“从今日起我就闭关突破炼气中期，顺利的话，十天半月便能出关。”

怜月低眉顺眼的听着，她修行的时间短，修为又浅，对这些事情知之甚少，道白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而道紫却耸着眉毛，神情颇有些担忧。

“小阿兄，你为何不回山闭关？在山门突破，总比在这庐舍安全……”

道紫话未说完，道白便不禁笑了起来。

“紫丫头，我不过是突破炼气中期而已，又不是突破筑基，小境界的突破，不会有什么风险的，你还信不过哥哥吗？”

道白这么说了，道紫便是装的也得露出笑脸。

“是，小阿兄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等着小阿兄的好消息。”

道白揉了揉妹妹的头发。

“我闭关时，这个家就麻烦你照看了，怜月只有入道境界，又不能暴露，事情只能你多操持。”

“我会的，小阿兄。”

道白点点头，又看向崔怜月。

不用道白言语，怜月便先开了口：“我会小心的，这些时日就待在道紫身边，哪里也不去，安心在家里修炼。”

她顿了顿，垂下眼眉，眼波中的流光让道白微微恍惚。

“食粮和水我都在洞府中备齐了，还请您务必保重。”

道白盯了一会儿怜月的眼睛，然后才点了下头。

“你放心吧。”

离了家，在闭关之前，陈道白先去了一趟震泽畔。

还有一位朋友需要他去告别。

“唷，稀客呀，采到了气，这可是多久没来了？好不容易来一趟，胡琴也不带了？”

陈道白刚到泽边，就听到了酸溜溜的牢骚声。

他笑了笑，放下肩上的包袱，摊在身前。

“我就要去闭关突破炼气中期了，接下来又近年关，许是有一阵子不能来了。不知道你们妖兽有没有过年的习俗，但你帮了我许多，这段时日我能安心采气也多是有赖你，便带了些礼物来，望你笑纳。”

包袱里是一摞淡红色的元宝样糕点，正是下菰的名产“定胜糕”，上头还印了半桃、牵牛、梅花、线板、棱台、五星等等形状图案，香松软糯的模样看着就诱人。更紧要的，是这糕点竟散发着淡淡灵机，居然是奢侈的用灵稻做的。

即便是向来傲慢的妖兽，这回也矜持不住，终于露了脸。

陈道白只听着一阵头顶上扑闪翅膀的声响，一只赤喙长颈、羽色淡黄的鸟妖飞了到他面前，虽然体型不大，可灵异却不小，细细雷霆栖于羽翼之上，一落地，竟连远方泽中的雷声都清亮了许多。

“终于得见道友真面目了。”陈道白客气的笑了笑，拱手作揖。

“得了，你这么叫我反而不自在。唉，本不想和你扯上因果，没想到最后还是没避过，我叫归妹，你别叫我什么道友，听着就不爽利。”

虽是鸟妖模样，但这语气，道白完全可以想象出那一副紧眉皱脸、口是心非的嫌弃模样。

归妹啄了啄定胜糕，然后一口吞了一块糕点下肚，香糯的滋味甜得她满脸的幸福。

“这是你做的？”

“不，是我家里人做的。”看着归妹陶醉的模样，道白不由露出微笑，“你要是喜欢，逢年过节，我都可以送些来。”

“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道白话音刚落，归妹就叫嚷起来，不给道白半点反悔的时间。

这妖兽可真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比起心思叵测的人倒是好打交道多了。

“这是自然，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我就知道！”归妹哼了一声，昂起长颈，俯视着陈道白。“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说吧，你要我做啥？”

“我家就在泽边不远，家中女眷，望能庇护一二。”

陈道白之前就有猜测，他在泽边采气时，只要归妹在侧，就从没遇到过泽中妖物的骚扰。现在看到归妹的模样，更加确定这只鸟妖不是寻常妖兽，震泽中能驾驭雷霆的羽属，血统一般不低，而且其未化人形，应当没到筑基境界，却又能口吐人言、通晓人性，更显出其血脉的高贵来。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得给我早些出关，这泽中的妖物都无聊的紧，莫说音律，就是人话都说不好。”

陈道白笑了笑，应承下来。

辞别归妹，道白就准备去闭关了。

闭关的洞府是道白之前就准备好的，他亲自在陈之名下的林子里找了一处合适地方，用【三尺竹】开出了一座山洞。这位置，除了道白自己就只有道紫和怜月晓得，就连陈求法他都没告诉。

一进洞府，道白便瞅见了怜月给自己准备的食粮，一垒青团，一垒南瓜圆子，自家的这姑娘心灵手巧，又是定胜糕，又是青团子的，似乎什么糕点都会做，家里有这么位贤惠女孩，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另外还有两坛腌肉、清水等东西。糯米做的团子本来是没法存放太久的，但好在现在已经入冬，上个月过的立冬，怜月还酿了两坛黄酒埋在窖里。天气冷得能把团子冻得梆硬，若不是道白修行离火不惧寒冻，他可不敢大冬天的在这种山洞里闭关。

道白拣起一只青团，咬了一口，因为怕坏，里头是咸菜，而不是更加常见的豆沙馅。又咸又辣的滋味，带着些许的油渍，道白舔了舔嘴唇，两三口把青团吃下肚。

“明年清明让怜月再做些吧。”

深吸一口气，道白盘膝在蒲团上坐下，开始调理体内的气息。

炼气修士要修三道气，燮理阴阳，恰如八卦卦象，以此通感天地的奥妙，遂能施展法术神通，为常人所不能。但八卦卦象中，阴阳亦有主客、当逆之别，如道白所修的【神离】，作为离位阳气，以火为具象。离卦卦象为☲，所谓离中虚，外阳内阴，恰如火焰一样，外强而中干；上下两道阳爻，正如一对火焰对面燃烧，彼此争明，又相互照明，故同时具有竞争和顺服的释义；而火这种东西，必然有所依附，有凭可安，无附则灭。如此等等，奥妙无穷，故而炼气修士须修三道气，筑基时才能稍得神妙。

【神离】属阳，道白要修的第二道气【孚菰】也属阳，这在修士中是很少见的，因为炼气境界追求的阴阳和合，阴阳平衡是最理想的境界，而道白却连修两道阳气，阳盛而阴衰，要达到阴阳平衡的境界可就难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修士这么干，据说千竹门的震宵真君年轻时就是修了三道阳气，筑成太阳道基，只是不知为什么，最后修成了震位真君，转到少阴一边去了。

道白自然没想过那么远，能修到筑基，庇护住道紫和怜月，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从怀中取出拘在葫芦里的【孚菰】，隐隐还能听到风雷声，陈道白将之摆在身前，以法力炼化这道灵气。

此时陈道白已经入定，心神集中于炼化【孚菰】上，却不知道有一个危险的修士一路追踪着道白，此刻已然到了洞门外。

看着这山洞，邱昆不禁嗤笑一声，陈道白临时开辟出来的洞府实在是寒酸至极，连个像样的法阵都无，只有一道三堰断流阵，防一防不长眼的入道小妖还马马虎虎，可在邱昆这种炼气中期眼中可就很不够看了。

邱昆和陈道白一样，修的气不同主流，他修了艮位的【夜哭】和坤位的【闻土】两道阴气，阴强而阳弱，虽然正面对敌不够刚猛，但却极擅敛气匿踪、埋伏刺杀，正是靠着这手本事，他才能在下菰郡有不小的名声。

“呵，这种小破法阵，连破阵的法器都省了。”

邱昆特意等了些时辰，估摸着道白应该已经入定，才运起法力，一掌打在洞门上，【闻土】发威，震得地石摇晃不止，一掌便破开了千斤重的石门。

大摇大摆走进洞府，在邱昆看来这趟活儿实在是太轻松了，一个炼气初期的小子，又正好要突破，偏偏这小子是受惯了庇护的族修，不晓得修道中人的险恶，竟不躲去归来峰，在这么一个林子里找个山洞就敢闭关，简直就像是老母鸡自己拔了毛烧好水，只等着给人下锅一样，这灵石赚得实在是轻松。

然而，当邱昆走进洞里时，却迅速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原以为自己进来会看到一个遭灵气反噬而重伤的陈道白，因而刚刚故意弄出那么大的动静，生怕陈道白察觉不到。可邱昆入内后却发现，陈道白是受了伤，嘴角还带血，但面色如常，既不惊也不怒，好似根本不怕他邱昆。

“不愧是陈家的麒麟儿啊，临危不乱，过一二十年，必是名动下菰的人物，唉，可惜了呀。”

道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右手捉起了就放在身边的三尺竹。

“我不晓得你是谁，但你这么闯进来，肯定不是因为仰慕‘陈家麒麟儿’这种名声，所以特意来交友的吧？”

“拿人钱财，为人消灾，我和你无冤无仇，只是拿钱办事，莫要怪我。”邱昆拱手一揖，态度看起来倒颇为的客气，“在下姓邱，单名一个昆字，在这下菰郡也有几分名气，只是造的孽多了，仇家太多，不想没个下场，做完这一票，我就打算……”

他似乎是要同陈道白长篇大论一番，正说着却突然出手偷袭，抱拳的双手猛地往前一推，打出两枚银针来。

邱昆这手偷袭相当阴险，脸上客客气气地说话，出手就是冷不丁的杀招，不过道白却一直没放松过警惕，看到邱昆双手一动，即刻拔剑出斩。【三尺竹】到底是筑基修士打造的法器，虽然道白发挥不出它全部的威力，但却比邱昆这等散修手里的东西好很多了，两枚银针被剑气隔开，道白雄浑的离位阳气更是反压向邱昆，逼得他一个踉跄。

“哟，小子身手挺快的嘛，属兔子的吧！”

邱昆脸上还有余裕出言嘲笑，但心里却是吃了一惊，陈道白法力之浑厚、阳气之强盛，都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小子修的是什么灵气？

而略一交手，道白心里也掂量出了邱昆的实力，这人修为高自己一个小境界，却不过是法力多些，在灵气上就输了不止一筹，道白炼化的可是极品离位阳气【神离】，邱昆的【闻土】和【夜哭】不过是下品的阴气而已，加在一起都远远比不过一道【神离】。倘若邱昆修到了炼气后期，凭着境界还能压制道白几分，可惜他一个散修，资粮有限，修到如今已是不易。

明白自己的灵气占优势，陈道白便御气压向邱昆，火焰腾升，化作兽形，凶恶地扑向邱昆。若是陈君谋、陈求法这些知道【神离】底细的人在这里，一眼就能看出来，道白的火兽虽然形状模糊，但鹿身狼蹄、龙鳞独角，隐隐能瞧出些麒麟的影子来。

邱昆不敢硬接这一下，虽然陈道白看起来不会什么法术，全凭一道厉害的灵气在打呆架，若是遇上个斗法的高手，道白这样大开大合的打法必然给人抓住破绽。可邱昆没有这等本事，他的术法擅于匿踪和偷袭，正面交锋并非长项，陈道白把强横的气息砸压过来，他只能躲，要想硬接，只怕人都要给这离火阳气烧没了。

他赶忙掐诀念咒，好大的一个人，突然如剪影一般缩进了地里，让陈道白的【神离】扑了个空。

见敌人藏进土中，道白不敢大意，立刻把火焰铺满了洞内的地面，只要邱昆敢钻出来，就得先突破这张火网。

陈道白想的没错，但他到底年轻，对术法又没什么钻研，换了陈求法在这里，必然能第一时间认出邱昆使的是【地行术】，这种术法可让术者自由穿梭往来于地底之下，修为高的甚至能以此术日行千里。术者只消从地下冒出兵器，无需现形，便能攻击地上之敌。

而要破解此法，最好便是油浸火焚、溶毒水渗，生生烧死、毒死术者，或是指地成钢，叫地下之人无处遁走。单单用火网覆地，可守不住这道术法的偷袭。

邱昆在地下亦把陈道白的应对看个分明，发现这小子不会破解这道术法，大喜之余，稍稍自鸣得意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品的术法，但却很是罕见，若非是行走多年的老江湖，大多数修士都破解不来，邱昆也正是凭借此术，才能够在下菰郡攒下这些名声。

他悄悄摸到了道白身下，挨着地面打出两枚银针，这些银针虽不是什么稀罕金石打造，但邱昆多年祭炼，极善破人气罩，炼气修士的护体真气难以防住这小玩意，除非是专炼肉身修得金刚不坏的释教力士，不然筑基境以下，这冷不丁的银针就是催命的阎王。

陈道白没有斗法经验，之前捉那入道境的守宫妖，不过全凭自己的境界修为更高，压着对方而已。遇上邱昆这种修为不比自己低，手段又狡猾的修士，不免有些被动。好在【神离】的品级够高，有护主的神妙，邱昆银针出手，陈道白心下一悸，感应到了危险，及时腾身后跃，躲过了那两枚要命的银针。

这么一躲，叫邱昆吃了一惊的同时，也让陈道白察知了敌人的位置，【三尺竹】猛地扎进刚才道白所站的尺寸，拔出来时剑锋上已沾了一抹殷红的血。

这一剑虽然没要了邱昆的命，但也肯定伤到了他，只是没能一击必杀，邱昆这厮如此狡猾，立刻往更深处遁走，陈道白又寻不着这人的踪迹，飞身到一旁的桌案上，同地面保持距离，提着剑四下警戒。

土里的邱昆可比道白更加紧张，这种腌臜事他也做了不少，不是没人看破过邱昆的手段，那些人要么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要么是有什么特殊的术法灵通在身，陈道白的年纪就不像是前者，那么就必然是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宝贝，才能护下他这一回了。

一时间，邱昆心里很纠结，几次出手都不成功，而他的打发就是讲究一个出其不意，用过一次的招再用，对手必然有所警觉，可就没那么灵了。因此，邱昆心生退意，打算就此遁走，他得罪了陈家，那戴鹄的尾款也不能要了，干脆直接离开下菰郡，去别处修行。

可一想到陈道白身上可能藏着的宝贝，邱昆又不免走不动道，眼下虽然失了先机，但也不是没有得手的机会，一旦杀了陈道白，不仅有一百枚灵石可以拿，更能拿到一样重宝，之后跑到别郡去，说不定能用这宝贝换来一枚筑基丹，这样的诱惑，他怎么能忍得住？

若是不贪，邱昆也不会做这等刀口舔血的营生；可也正是因为谨慎，做了这营生的邱昆才能活到今日。斟酌了一番利弊后，邱昆决定最后博一次，要是仍不成功，他就立马退走。

适才出手，他用的基本都是【闻土】的坤位灵通，以地土之术来对付陈道白，【夜哭】的艮位灵通还不曾显露。坤土的手段陈道白已经见识到了，未必会再中招，可邱昆骤然变招，陈道白未必还能接得住。

夜哭是鬼气，陈流木就曾同道白说过：“艮者，止也，艮其止，止其所也，上下敌应，不相与也，是以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是最死气沉沉的卦位。”坤、艮二位卦象皆属太阴，是故鬼气归属于艮位之下，卦占艮者，当止则止，当行则行，审慎抑止，别无他有。

邱昆所修的第二道术法，正是由先贤观想艮位鬼气所得，名为【青木养鬼法】。这法术可不一般，原是紫府仙书《太上洞渊仙咒经》所录的一道二品术法【呼名治鬼】，可御使大小鬼王，只是这法术与鬼气勾连太多，折伤寿元，克损阳气，后来有能修士便从这道术法改出了威能更小，但不会损己的【青木养鬼法】。

【青木养鬼法】以木养鬼，用灵木代替己身承担折寿的代价，但也因此灵木的资质限制了所养之鬼的威能。邱昆用的是一截入道灵物龙齿木，虽然带个“龙”字，但只是后人附会，实际上不过是常见的灵木而已，因而所养之鬼，即便邱昆多年血饲供养，也不过是炼气初期中垫底的存在。

靠这么一只小鬼，自然不可能对付得了陈道白，但邱昆所养的是一只水猴，乃是坎位的阴鬼，多少能抵挡些离火的威能。而且鬼能附身惑人，只要这水猴附身陈道白，即便只制住他片刻的功夫，邱昆自觉就能取其性命。

“见吾秘经，知鬼姓名皆吉，万鬼不干，千神宾伏。”

邱昆念出咒文，放出小鬼，缘地而上，向陈道白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