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守宫
陈流木生的早,他年轻修道的时候,陈君谋刚刚夺回家业,乌程县算是百废待兴,陈家一穷二白,自然也没什么条件让他去学习阵道,三堰断流阵的奥妙基本是他自己在多年的林植夫生涯中,一点点摸索出来的。由此可见,这位八叔公的阵道天赋是不差的,只可惜生的不是时候,阵道又是修仙百艺中最难的一门,他这辈子的成就也只能止步于此。
拜别了八叔公,道白立刻去家族的府库拿一枚灵石换了十颗灵岩石,然后马不停蹄赶回泽畔庐舍,试一试新学来的法阵。
毕竟是入道级别的法阵,不用阵盘和阵旗,也不需要地脉和祭炼,只要照着阵图,读明白水脉地理,寻准阵眼,刻好阵纹,便能生效,故而一些入道小修精研过阵道法门,也能布置这种级别的阵法。
说到底,阵道一看天赋,二吃经验,有机缘入门,却很难精通。
道白自己似乎在这方面也没有多少天赋,寻龙查砂、观水点穴,很是花了一番功夫。若非有八叔公的阵图指点,只怕道白根本寻不准阵眼。
布阵时,道白刻意留了个小心眼,完全躲着彩哥,没让他知道阵法的事情。
布置好阵法,接下来就是等到晚上看看那偷灵稻的小贼会不会上钩了。
“艮者,止也,艮其止,止其所也,上下敌应,不相与也,是以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入夜后,道白一边等着,一边也没闲着,把今日从陈流木那里所得的阵道学问一一书写在纸上,再拿出《太上篇》等典籍来对应,仔细钻研琢磨。
午夜漏声催晓箭,月移花影上栏杆,道紫静无声地走到道白身后,给小阿兄披上衣服。
“小阿兄,夜深了,莫要着凉。”
道白紧了紧衣袍,被道紫提醒,他才略微感到寒意,毕竟是九月份了,天气转凉,深夜里的寒气也初见威力。
“嗯,你去睡吧,我盯着就是。”
道紫抱了抱哥哥,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月姐姐给你留了几块米糕,温在灶上,要是饿了记得去吃。”
少女离去,幽香残留。
道白轻嗅暗香,忽然自嘲的笑了笑,紧凝双眉,专心于八叔公的阵图,时不时还拿出《太上篇》等典籍来对照原理,参悟奥妙。
细碎的炭灰在风中飘散,烛光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影子落在道白脸上,投下了斑驳陆离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蜡烛燃烧的气味,这一切似乎都在默默陪伴着他。
道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似乎在寻找着每一个字背后隐匿的奥义。偶尔,他会停下来,闭上眼睛,手指敲打着桌面,沉思着所学知识的真谛。时而眉头舒展,似有心得;时而深锁眉头,如同陷入无尽的思索之海。
室外,夜色深沉,月光透过窗棂,与烛光交织成一片神秘的光晕。夜风吹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诉说着世间的寂静孤独。
道白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得格外专注,时间在这份专注中悄然流逝。
夜越来越深,今夜那偷盗小妖还会来吗?
陡然间,外头传来了沉闷的山鸣动静。
上钩了?
道白立刻起身,几步来到了粮仓外,今日新换上的锁仍旧完好无损,三堰断流阵的三枚阵眼正在庐舍的三个方向熠熠闪光,显然是有什么触发了法阵。
他飞身站到粮仓的屋顶上,召出【神离】火光,霎时把庐舍周围照得如白昼一般通明,魑魅魍魉皆无所遁形。
一道黑影“嗖”的窜上树,试图藏进树林,虽然动作极快,但仍然没逃过道白那只独眼金睛。
“往哪儿跑!”
【三尺竹】出鞘,飞剑横光,一下便将黑影躲藏的树拦腰砍倒,道白紧追而来,但那黑影逃得确实快,大树倾倒的一刻便缘着树干扑腾到了另一棵树上,道白看到了这妖物的动作,却没看清它的身形。
落在树林中,道白横眼四顾,侧耳聆听,树林间隐隐有磨牙声,细碎的声响让人极不舒服。
循着声音,道白很快锁定了妖物的所在。
火光射出,这回道白吸取了教训,知道这妖物速度极快,抓不住对方身形的情况下,道白不再指望飞剑杀敌,而是抖出火网,围住了那妖物藏身的树木,让它无处可逃。
“看你还往哪里躲!”
道白追到树下,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三尺长的守宫贴在树干上瑟瑟发抖。
“原来是只文白。”
下菰人俚称守宫为文白,通俗点叫就是壁虎,在五虫中算作鳞虫,无毛无羽,又不似鱼蛇会留下鳞片和水渍,偏生擅长飞檐走壁,难怪道白在粮仓中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看这只守宫的模样,大概是寻常兽类走运吸收了天地灵气,因而侥幸得了点浅末道行,灵智未开。这时候被道白用火围住,只晓得瑟瑟发抖,连求饶都不会。
被这小妖偷吃了十几斤灵稻,按说此时一剑杀了这玩意便是,但俗话说“愿打十条蛇,不杀家壁虎”,下菰习俗是不杀壁虎的。道白思量了片刻,散去火网,这守宫正要逃,道白提前飞剑斩了过去,正正好好钉住了它的尾巴,壁虎断尾求生,弃了尾巴,不一会儿便躲入昏暗林中,消失不见了。
“虽说灵智未开,但好歹是妖兽,丢了尾巴,应该就知道这地方危险,不敢再来了吧。”
虽然这守宫妖偷吃了自己的灵稻,但也不曾伤人作恶,道白只断它一条尾巴稍作惩戒,毕竟自己已经布下了三堰断流阵,日后基本也不怕这种小妖来偷粮。
道白拾起守宫的断尾,民间医方中壁虎干有止咳定喘、镇痉祛风、补肝肾、益精血及发散消肿的药效,虽然眼下只一条断尾,但好歹是妖兽的血肉,兴许也有点用场,带回去总没错。
拎着守宫断尾回到庐舍,道紫也被刚刚的动静惊醒,但她没有鲁莽的同道白一起追出去,而是谨慎的守在家中,看着粮仓。万一那妖物是个有灵智的,耍调虎离山之计,道白和道紫两个炼气修士都追出去,那不仅家里的灵稻危险,才修道没多久的怜月更是有性命之危。
至于守在粮仓里的彩哥?那可就不在道紫的考虑之中了。
看见道白提着守宫断尾回来,道紫顿时高兴地迎了上来。
“小阿兄,可铲除那妖物了?”
“没,是只文白,我就放了它一命,只斩断尾巴做个教训。”
道紫蹙眉,看那条丑模丑样的尾巴颇很是嫌弃。
“小阿兄,那你把这条尾巴带回来做什么?这种妖物的血肉,就算能提高修为,我也是绝对不会吃的!”
道白不禁失笑,毕竟是个小姑娘,道紫的心性还是有些孩子气,虽然他也不打算吃,可妖物身上的东西总是有用的,没必要这么嫌弃。
“不会叫你吃的,回头找机会拿去给四伯看看,说不准有用,哪怕送进家族府库换个灵石也好嘛。”
说罢,他看向粮仓。
“彩哥呢?”
“还在里头呢,头都没露过。”
“不要和他说法阵的事情。”
“我晓得。”
兄妹俩通过气,道白把守宫尾巴丢在粮仓门口,然后打开了锁,板起面孔步入粮仓。
被独自关在粮仓里的彩哥从外头动静响起时,就一直提心吊胆、心惊胆颤,门被打开后更是吓了一跳,直到看清道白的面孔,他才松了一口气。
“爷,没任何东西进来过,一粒灵稻都没丢。”
陈道白扫了眼,粮仓内的灵稻确实都没被动过,但即使如此,他的表情还是无比严肃,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看到道白这副脸孔,彩哥心里一“咯噔”。
“爷,那妖物被您斩杀了吧?”
“让他逃了。”道白瞥了眼彩哥,故意什么也不多说,甩身便离开了粮仓。
彩哥犹豫了下,小心的跟着道白离开粮仓,一只脚刚踏出门,就看见了地上那条肥硕的守宫尾巴。这可把没见过妖物的彩哥吓了一大跳,人本能的往后退缩,几乎差点就蹦起来了。
陈道白把彩哥的反应收在眼底,闷声说了句:“今后你不用在仓库里守着了,去你那屋睡吧。”
彩哥不明所以,也不知道那妖物是除了还是没除,可既然主子发了话,他就老老实实回自己小屋去。
道白走进屋里,一直冷眼看着的道紫瞅了小阿兄,酸酸地说了句:“小阿兄对月姐姐可真好,这个彩哥如此的疑他防他,对月姐姐却从来不疑不防。”
一听这说话的味道,道白就知道妹妹是吃醋了,拍了拍丫头的脑袋,道紫虽然心里泛酸,可还是享受的让道白抚摸。
“怜月知根知底,没什么好疑的。但这彩哥却不一样,我那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糊涂蛋一个,他说这孩子是戏班里出来的,偏偏还是邓师父班里的,这事情越想越可疑,哪里有这么巧?邓师父在下菰城唱戏,他班子里的孩子怎么老远的流落到乌程县来了?而且邓师父是六年前上山的,这孩子那时候才多大?我大哥或许没歹心,可他目光短浅,说不准就是给有心人利用了,这等巧的事情,防着点总没错。”
道白的话分析得在理,但有的时候道理并不能说服女孩。
“是是,月姐姐知根知底,小阿兄你就宠着月姐姐!”
看着妹妹闹别扭的样子,道白干脆把丫头抱起来,像逗小孩一样原地转了一圈。
“灶上有你月姐姐做的米糕,要不要一起吃?”
“要!”
哄吃醋的道紫并不难,一块米糕就足够了。当然,米糕不是关键,关键是两个人一起吃米糕。
道白从灶上端出碗来,吹了吹,先递给妹妹一块。道紫捧着手中的米糕,舌尖试了试,确定不烫之后,才咬下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美得她的双眼都弯成了两轮秋月。吃完后,还不忘舔舔手指上黏的残渣。
吃完米糕,兄妹俩各自睡下。这夜里三堰断流阵再没有动静,估计那只守宫妖吃了教训,不敢再靠近这地方了。
安睡到第二天清早,道白起身,去查探了一眼粮仓,锁封完好无损,灵稻颗粒无失,他便安下心来。
如今庐舍也搭建好了,法阵也立下,灵稻姑且够吃一阵子的,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道白便准备去震泽采气。
因为上回来到震泽遇上了莫名其妙的雷暴,这一次陈道白前来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再下水,只在岸边采气。
他要采的【孚菰】,是震泽中颇为常见的一道下品乾位阳气。孚者,信也,鸟之乳卵,皆如其期,不失信也;菰者,菰草也,生于浅水中,嫩茎称“茭白”,果实称“菰米”,下菰郡之名由焉。故孚菰者,倒伏菰草之意,震泽中雷霆盛威,菰草伏腰而长,不敢直面雷威,乃是君道威严、下民顺服之气。
按照家中典籍记载,【孚菰】这道气能借威施怖,但毕竟只是下品,“借”威,毕竟不是自己的威能,正如菰草畏雷而伏,却并非畏天。若是无威可借,这道气就毫无用处。
但陈道白有【神离】,这道来自麒麟的极品离位阳气,正是最好的借威对象,【孚菰】配【神离】,道白能稍稍借用一丝麒麟的威严,如此在炼气修士中,即便道白修为不如别人,却也能狐假虎威斗上一番。
震泽中灵机浓郁,各道灵气混杂,道白要采【孚菰】并不容易,得从成百上千的灵气中仔细分辨,然后细致耐心的以采气法诀引气采撷,着实是份苦工。
头一回采气,陈道白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却连一缕气都未能采满,照着这种进度,只怕得到年尾才能采出一道【孚菰】来。这也让道白明白了,为何许多选择花费灵石来买这些常见的下品灵气,对那些一心修行的修士来说,与其耗费这些功夫采气,不如专心修炼增进修为。也难怪那时候陈君谋会将一道【孚菰】作为奖励赏赐给道白,那时道白还看不上一道下品灵气,现在才知道这东西的来之不易。
不过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到头来反悔,再去向老祖求赐灵气可不是道白的性格,六年白日学戏、夜晚修炼的清苦生活都过来了,几个月的辛苦采气又算什么?他坚持到了日暮,直到太阳落山,才返身回庐舍休息。
晚间怜月又是做了一桌子的好菜,道白修道这几年算得上清心寡欲,唯独对口腹之欲念念不忘,尤其钟意几道家乡菜。
“白哥哥,今天泽边没有打雷吗?”
“泽里哪一日不打雷?只是离得远,家里听不到而已,而且像那一日的暴雷到底少见。”给道紫夹了一只油焖虾,道白不忘雨露均沾,又给怜月夹了一只,“说起来,怜月从不曾去过震泽吧?”
“小时候大人都说震泽去不得,小孩子要是去了,便会给雷公抓到泽里去剥了皮做鼓,所以从没去过。”
怜月细细吮着油焖虾的滋味,虽然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可白哥哥夹给自己的味道自然不同。
“有了炼气修为,多少能抵御些雷霆之威。”道白自己不爱吃虾,只盯着桌上的老豆腐下筷,“待我采到气,突破炼气中期之后,也该考虑你突破炼气所需用的灵气了。”
说着,道白又夹了一只虾,递到怜月碗中。
怜月连忙摆手,可道白不给她退让的机会,强硬地放到了怜月碗里。
“我这点修为,能不能突破炼气还不知道呢,想这些事情太早了些,白哥哥不必为我操心。”怜月看了眼桌上所剩无几的虾,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起来,震泽里也是有鱼虾的吧,不能捉一些来吗?家中虽然不缺粮,但肉食却得去镇上买,一不方便,二来肉食不能放久,要是能顺便从泽里捉些,也省得白哥哥和紫妹妹一趟趟往镇上跑了。”
“月姐姐不用担心,炼气修士御气飞行,去镇上一趟并不麻烦。”虽然有时候会吃醋,但道紫和怜月的姐妹情还是很要好的,“不过月姐姐说的也在理,被那只守宫妖偷吃了一回,家中的灵稻少了许多,泽中灵机浓郁,鱼虾多少也沾了些,即便没修成妖,比不上灵稻的滋溢,但肯定也比凡谷要好。”
道紫和怜月都是贤惠的姑娘,事事都想着家里,道白知道她们的顾虑是对的,三十亩灵田一年的收获对他们三人而言确实有些不够分,可如果泽中的鱼虾有那么好捉,陈家肯定早就在这方面动脑筋了,这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
但是,道白也不想拂了她们的心意,便点了下头。
“我姑且看看,要是有机会就弄两条回来,给你们尝尝。”
说着,他又给道紫夹了一只虾。
丫头眼尖,看着桌上的菜,嗤笑了一声。
“小阿兄,你把虾都夹给了我们,是不是不想我们跟你抢老豆腐啊?”
道白面不改色,筷子不停,夹起盘中最后一块豆腐,一口塞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