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厉兵合围玄沄卫 李彧劝降李梦说
津洲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万岱源、李云阶与李兰舟,带领各社头的炊事人员,为民军送来一担担菜饭肉汤。李云阶是副军需司,民军起义所需的粮食、布鞋、药品等,全由他解囊捐赠。夏文珮的学生救护班,在郎中指导下,为伤员止血敷药,包扎伤口,再送往医馆。所有伤员全都安顿妥当后,他们才回到大衙门吃饭。
指挥长陈子和没等大家吃完饭,就开始发号施令:本县起义司令部有令,津洲民军,明天开往玄沄城,围攻总兵署,捉拿李梦说。我会带领南坛起义军,在玄沄城外与你们会合。大伙要备好行装,依时启程,决不许随意退出,当逃兵。
陈子和对蹲着跟民军一起吃饭的李彧说:“津洲光复的捷报我已写好,回去即派骑手呈送马司令。明天我们在玄沄再相聚。有你当本指挥长的副手,真是天作之合。”说完,马鞭一抽,带着随从走了。
李彧没心情继续吃饭,便召集排长以上骨干开会,部署好第二天移进玄沄城的各项工作,末了让万岱源发给每个民军两块银圆,作为安家费。对五位在战斗中牺牲的义士,同样由万岱源先垫付每人二十大洋的抚恤金。
李彧抽空回了一趟家。起义之事,他之前对父亲只字未提,现在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
乌红旗械斗后,加上大哥李沛不知去向,李府一度门可罗雀,父亲的头发也白了不少。李彧不希图门庭若市、车马络绎不绝,但他担心父亲会因寂寥而病倒。母亲体质虚弱,无法照顾好父亲。庶母倒是一点不显老,齿白唇红,精力旺盛。得跟庶母沟通沟通,让她把这个家撑起来。
步入正房会客厅,父亲送走一批故交刚回来。李举人对小儿子揭竿举义驱逐骆官长出境,心里十分解气,但聚众造反,是乱了纲常的反叛之举,他又惴惴不安。
眼看,一副新潮装束的小儿子,紧挨着他坐下,侃侃而谈,从孙中山同盟会、武昌兵变,到各省宣布独立、惠州城光复,直说得他思潮起伏,心一下敞亮了。
清廷气数已尽,朝代更迭,不可逆转。只是没有皇帝,实行共和,老百姓心中再无至尊圣人可顶礼膜拜,这国家还好治理吗?
三姨太见到小少爷,如同见到气贯长虹的将军,顿觉一潭死水的李府,豪雄之气横溢。她不免含情脉脉,多看了小少爷几眼。
恍惚之中,想起寡情薄义的李沛,话没留下一句,就扔下她,扔下一家老小不管不顾,大半年才给老爷来过一封信,说什么立志从戎,日后求得一官半职,再回家光宗耀祖。而对她,连一个字都没问及。
李彧见三娘目光游离,若有所思,就说:“三娘,彧儿不孝,一年到头也没给你请过几次安。咱这个家,日后你还得多担待些。天气冷了,你得多添置些衣裳被褥。我这就去你那边看看,缺少些什么,好吩咐小的们,给你买回来。”
三姨太一听,心醉如醺,立刻吩咐婢女先去准备茶水,自己陪着小少爷,袅袅婷婷而行,一起来到东跨院的居室。
李彧可以说是李家唯一能理解三姨太的人。她出身商贾人家,小时读过私塾,只因其父为了依附权势,将水灵灵的女儿嫁给父亲当三房。三姨太有心机,但心地善良,敢作敢当,又能协调好全家的关系,虽谈不上贤惠,但与母亲相处还算和睦。遗憾的是嫁入李府数年,至今尚无生下子嗣。李彧知道三娘过得憋屈,假如她当年的婚姻可以自己做主,或许现在已经儿女绕膝,日子过得甜甜美美。
乔氏一回到自己的小天地,开始心旌摇荡起来。她叫婢女把茶撤了,换上果酒,并为小少爷拿来个大一号的酒杯。李彧说他不能喝酒,一口都不能沾。三姨太把酒端到他唇边:“来,津洲的大英雄,干了这一杯。”
“谢谢三娘。”李彧接过酒杯,顺手放在方几上。
“不行,现在的你已非昔日的你,津洲人都说你有大将风范,顶呱呱的。是不是要三娘,喂你喝?”
“我公务在身,不敢造次。等大功告成,我再陪三娘一醉方休。”
“我知你胸怀大志,但你别忘了,你爹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娶了二房。”
“成家必先立业。家里如再逼婚,我就更不敢回来了。”
“在这件事上,我对你是有功的。老爷好几次要为你定亲,都被我略施小计给搅黄了。”
“你懂我,谢谢。我想跟你谈谈今后这个家……”
“我能懂你,你也得懂我。我心中憋屈,还得在众人面前强装笑颜。”
三姨太看着李彧,眼泪潸然而下。老天爷真是造孽,自己一直在意的人是李彧,为何却让不人不鬼的李沛上了床?说到底,李沛充其量是她渴慌了随手抓住的一盅毒酒,假如他有他弟一半的情致抱负,她也不会如此懊悔,如此恨自己。
李彧慌了,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三娘伤心,便满怀歉意地说:“三娘,你受了谁的气,请说出来,我为你主持公道。”
乔氏目光痴迷,嘴唇哆嗦,语无伦次:“有你这一句,我心满意足了。你是知性知情之知己,却不知我好冷。”
“三娘,你在发抖,到底怎么了?”李彧急了,又手足无措。
“我冷,真的冷,你能抱抱我吗?”三姨太想抓住李彧的手。
李彧在省城见惯男女洋人当众搂搂抱抱。但三娘渴望的好像不只是温暖。他确实同情她,但必须让她回归理智,坚强起来。
李彧目光灼灼,语气坦然地说:“论年龄,你是我的姐姐;但论辈分,你是我的庶母。你以后的日子,想变充实,想施展你的智慧,那就大胆撑起这个家。家里有织网厂、晒脯场、修船厂,你可以直接管起来。与人合股的盐田,官盐、私盐的账目,你也可以直接去查。这些,我会正式向我爹提出。”
三姨太脸红了,知道小少爷是真的懂她,不无感激地说:“你为我指路,我谢你。我会学你,撑起咱的家,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她咬咬牙关暗自发誓:斩断孽缘!用行动洗刷过去乱伦的耻辱。
翌日清晨,段冀虎叫号兵吹响螺号,起义军在城隍庙前集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万岱源已于一个时辰前,带领军需保障人员,先去了玄沄。李彧让他骑着缴获的马匹出发,来迟一步的夏文珮揪住马缰,要跟万岱源乘同一匹马去玄沄。万岱源坚决反对。夏文珮说,革命不分男女,不管当向导,还是当救护排长,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李彧想起自己身负的秘密任务,如果有夏文珮当帮手,那是再好不过了。于是答应夏文珮,跟着主力部队出发。
津洲民军午后抵达玄沄,与陈子和率领的南坛民军,驻扎在玄沄卫城郊六里岭。有城里的内应前来通报,玄沄城晚上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没重要的事,不要往枪口上撞。
傍晚,李彧说他必须先熟悉一下玄沄城的地形路径,叮嘱段冀虎、万岱源看管好津洲民军,自己在夏文珮掩护下,潜入玄沄城。
来到位于南门的镇台衙门一看,门前有三重亲兵把守,围墙外有四队流动哨巡逻,估计连苍蝇都飞不进去。
李彧让文珮在茶馆喝茶,自己拿出名帖,来到镇台衙门前,向一位吏员表明自己是省城记者,现有要事求见总兵大人,请吏员带上名帖,向李大人禀报。
李梦说看了名帖,往桌上一扔,心里好不纠结。当年在南韶,他喜欢李彧,想认他为义子,可他母亲说八字相克,没有答应。现在李彧在省城当记者,特地跑到玄沄,要求见他。李梦说断定,李彧不是乱党,就是受乱党之托,前来当说客。
这臭小子,太不自量力。孙中山先生曾致信劝我参加革命,我以“一臣不事二主”为由,断然拒绝。现在乳臭未干的他,竟敢撞上门来,想尝尝军棍的滋味,还是想吃枪子?
回首往昔,对他的聪明、伶俐、可爱记忆犹新。弹指间,他考上了法政学堂,如果不是废除科举,他中个进士,轻而易举。基于对李彧的爱怜,李梦说让吏员传求见者进来见他。
李彧被亲兵卫队搜了身,跟着吏员,在衙署内宅客厅,见到身穿武官补服的李总兵。
玄沄镇总兵李梦说,山东阳谷人,出身武科状元,身高六尺,胆勇足备,神力无比,步射骑射箭法精准,更能将一把五十斤重的青龙偃月刀,挥舞出阵阵寒风。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李梦说署广东南韶连镇总兵。时李举人在连州任知县,两人禀性相近,又是同宗同源,故交往甚密。后李举人因回家为父守孝而离任,李梦说也于宣统二年(1910年)出任玄沄镇总兵。虽然又在同一县邑,咫尺之遥,两家关系反倒生疏了。
李彧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言笑晏晏,一口一个“义父大人”,硬把李梦说那颗凝着薄冰的心,给烘暖了。李彧认为火候到了,直言玄沄城两天内将被数万民军包围,劝说义父不必当大清的殉葬品。
李梦说愤然变色,要他把话收回去,否则将传唤亲兵,将他打入囚牢。
李彧泰然自若,引古论今,说话无不义理通达、言辞诚恳。李总兵口拙辞钝,想反驳驳不过,想生气气不起,至死效忠清廷,与玄沄城共存亡的决心,也就慢慢松动了。
只是,他嘴上还骂乱党受洋人蛊惑,弃顺效逆,有违天理,让李彧从哪来滚哪去。
在玄沄城内做内应的罗觉庵,成立了暗杀团,准备用炸炮炸杀李梦说。当他听李彧说,李总兵意志有所动摇,坦言不忍目睹玄沄生灵涂炭,立即改变主意,派人命令暗杀团暂停行动。罗觉庵要李彧有足够的耐心,明天趁热打铁再去总兵衙署,催促李梦说与革命党首领会面谈判。
李梦说再次见到李彧,虽然说话语气不再偏激,但依然举棋未定,犹有继续观望、等待救援之意。
玄沄城,坐落在津洲西南五十里处的玄沄湾畔,城高两丈,墙厚八尺,周围一千三百二十丈,全城面积约一千四百余亩。城内设有总镇署、游击署和守备署等三府署,及石桥场盐务署。城中兵械精良,军力强盛。故此,欲以革命军各路临时聚合的民军,攻破玄沄卫,确非易事。
曾享平、卓乾初率领博善、湖清等五路民军,也来到六里岭,隐蔽集结在另一村子。因为传来消息称李总兵有可能投降,所以,他们只能按兵不动,就等司令部下达正式命令。
其实,由马柳庭、陈洪畴率领的附城三中队民军,已于13日抵达玄沄城外土龟岭。当晚,在防军营长刘介臣等内线的策动下,马柳庭指挥民军,扑向月色朦胧的玄沄城。因为有内应,他们不费一枪一弹就冲进南门,将镇台衙门团团围住。陈洪畴领引民军们齐声呐喊:“李梦说,阳谷人,双亲等你去孝养,缴枪投降回山东!”
李总兵在梦中被喧闹声惊醒,却见亲兵押着进入衙署观察动静的哨官邹品三,来到内宅。李梦说怒不可遏,对其破口大骂,并挥刀将其劈成两段。
马柳庭司令听说革命军内线邹品三被斩,即刻下令进攻镇台衙署。当民军蜂拥冲入镇署围墙时,遭到亲兵机枪卫队居高临下的疯狂扫射。武器简陋的民军当场伤亡数十人,只能退至衙署围墙外,散开队形团团围住镇署,再开枪反击。
李梦说仗恃武器精良,命亲军掩护传令兵冲出重围,传命刘介臣营长与玄沄警察队前来围剿民军。但传令兵带回的消息让他心如死灰,刘介臣营部已竖起白旗宣布独立,警队也已不肯听令。
李彧不顾个人安危,要求进入镇台衙署,劝说李总兵别再心存幻想,拿家人性命当赌注,敦促他尽快与起义军谈判,以免两败俱伤。
马柳庭同意,以司令的名义,写了一封希望双方停火,坐下来谈判的信函,交给李彧。
李彧再次被卫队搜遍全身,才肯放他进入镇台内署。李彧告诉李总兵:“陆路提督秦秉直和水师提督李准,都已献城归顺革命党,海丰知县张恩孝也早已弃城逃跑,东江十属,只剩下陆丰县城和玄沄镇还打着大清的旗帜。出于民族大义和百姓利益,义父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你还想为大厦将倾的清廷喋血孤城?”
李梦说看过马柳庭的劝降信,摘下嵌有顶珠的官帽,想起自己当年是慈禧太后钦点的武状元,当下乃是堂堂的正二品武官,答应投诚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他把官帽又戴回汗珠沁凉的头上,正色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天理之所宜。不义而苟且偷生,于我如浮云。还是容臣再斟酌斟酌。”
李彧没想到一个身高六尺的武将,会这么恋旧,这么舍不得昔日的荣耀,便对他说:“孙中山总理如果知道你已省悟,定会委任你为新军将帅,你可以为民国再立奇功。”
李梦说对李彧在他杀了邹品三之后,还敢来劝谏他,心生感动,便对李彧说:“吾自知朽木难以充栋,但共和可否复兴,尚未可知。出自对汝等革命之同情,吾有意与革命党媾和,商议自治前提。”
晓月如轮,枪声隐约,冷风刺骨。
曾享平、陈子和、段冀虎、卓乾初等义军头领,听说马柳庭已带领附城民军包围了总兵署,遂命令集结于六里岭的七路民军,明早从北门进城。
15日早,城内民军打开城门。在龙山高等小学数十位同盟会员的带领下,众首领率民军列队从北门有序行进。一路上,城内街坊燃炮迎接。正午12时,玄沄城内绅士在南城门竖起五色旗和井田旗,与义军一齐庆祝起义胜利。这座明清两朝的军事重镇,终于宣告光复。
玄沄卫的威胁业已解除,各位首领将各路民军安顿下来,然后以都司署为司令部,召开起义军领导人会议。鉴于陆丰县城仍未攻克,会议决定由马柳庭、陈洪畴率领三中队回师陆丰,其他民军继续留守玄沄。为了接管总镇署军械库军需物资,增补万岱源为司令部军需官。
会上,同盟会领导对是否重用陈子和存有不同看法。马柳庭对他甚为倚重,认为他任劳任怨,颇有谋略;而曾享平、李彧认为他是一位投机革命者,而且威望不孚,难以御众。他俩与罗觉庵欲推荐玄沄卫中军副将张颉堂为副司令,却遭到其他民军首领的坚决反对。
11月16日,罗觉庵、曾享平派李彧再入总镇署与李梦说交涉,要其及早迷途知返,速即颁布投降令。李梦说已知官位不可能保留,答应交出枪械,作为交换条件,要求起义军司令签字保证其全家老少安全。
双方协议签订完毕,曾享平派起义军司令部军需司万岱源等,来到总镇署军械库交接武器。没想到狡猾的李梦说,已事先令手下将枪械撞针挫短,革命党拿到手也不能用来攻击他们。当万岱源带领林拱初等正在与李梦说手下交接军械、印信之时,早已蓄谋夺取玄沄卫全部枪械的陈子和,不听罗觉庵、曾享平限令约束,带领所部一百多人蜂拥而入,争夺正在移交之中的枪支,并与民军发生流血冲突。城内军心动荡,秩序大乱。
而范妈鲁、范十三发现缴获的枪支撞针被损坏,怒不可遏,即率部分津洲民军拥向南门镇署大门口,扬言要杀了李梦说。幸好李彧、胡见凡及时发现,拼死将他们拦了下来。
傍晚,宿营在三府署的民军又开始抢夺镇署财库。司令部军需司副手李云阶、林拱初,不得已令卫兵用轻机枪扫射,连毙十数人,才镇压住了乱哄哄的场面。
起义军的内讧与失控,让李梦说萌生了扳回败局的反意,他认为民众已对起义军心生怨怒,而革命党所持有的枪械又不能使用,于是便煽动镇上民众,配合官军捉拿假革命党,还许以每抓获一人赏银十元。
当夜,玄沄城火光通明,总镇亲军及当地拥有兵丁的士绅,分头四处搜掠,一见到陌生人就抓,然后将捉到的“人犯”押至总镇署大堂领赏。时至子夜,已有百余名民军被捕。有三名革命党人提出抗议,痛斥李梦说是清朝走狗,被其挥刀劈死。
夏文珮请假回家洗澡,看见亲军在抓冒牌革命党,便四处寻找李彧和万岱源。有人告诉她,他俩护送伤员去抢救。她猜测去北门西医馆可以找到他俩,就拼命奔跑起来。
李彧听文珮说李总兵杀革命党,立即赶回总镇署。看见亲军正要将罗觉庵等人处死,李彧怒喝一声“刀下留人”,冲进内署中堂,义正词严斥令李梦说,指出起义军副司令罗觉庵及曾享平之弟,尽在拘捕之列,若不立即释放被抓民军,他一声令下,署衙恐怕片瓦不存。
李梦说被义子的气势给镇住了,自知做得确实过分。而总镇署中府副将及城内有名望的绅士见情形不对,也纷纷劝说李总兵放人。
李梦说不敢怠慢,亲自为罗觉庵等人松绑,并下令将所捕之人尽行释放,然后在内署中堂置酒为民军首领压惊。
再说马柳庭、陈洪畴二人,带着第三中队民军,回到陆城郊外磨海村,正要派人联系另外两个中队,于次日举兵攻打县城。手下进来报告,由海丰溃逃而来、盘踞于龙台山的清军守备黄森泉,派书记官前来求见。
原来,黄森泉已知悉玄沄卫被革命军占领,这令他坐立不安。但太过天真的他,自以为只要向马司令求和,就能保住手中掌握的武装力量。于是,黄守备派书记官为代表,出城向革命党求和。
马柳庭对来人说:“准降不准和!黄守备必须于明早携带印信及驻军花名册,前来投降。如敢抗拒,数千起义军将于翌日进攻龙台山和县署。”
马柳庭之所以敢说硬话,是他在举兵玄沄之前,就派手下暗中侦查县城军警的实力,知道驻扎龙台山的黄森泉营,辖下官兵只剩二百五十人,一半为潮汕嘉应籍,一半为海陆丰籍,配有日本造村田步枪二百多支,粤造小型火炮一门。而城内县署所辖的游击队七十余人,刀矛杂枪参半,由县知事沈秉直接指挥。
县城同盟会员采取各种方式,展开形势宣传、亲情攻势和奖赏策略,瓦解黄森泉营的军心,收到奇效,致使清兵脱逃者达三分之一,携械投降者六十余人。因此,马柳庭对黄森泉的求和不屑一顾。
翌日,县城周边七个乡镇的革命党接到命令,已率领各路民军团团围住县城。陆丰知县沈秉如热锅上的蚂蚁,令巡警官谢龙章、劝学总董陈月樵,分别前往海丰和玄沄侦探革命党人是否得势。
谢龙章一行来到陆丰大峰山湖口庵,被陈月波率领的海丰民军截获。陈月波乃海丰豪绅,接到陈炯明协助陆丰起义的命令,带领海丰民军潜伏在湖口庵附近。因知道逃往陆城的清军黄森泉营兵力尚强,不敢轻易发起进攻。
谢龙章乃秀才出身的巡警区官,为人狡黠,能说会道,见到故交陈月波很高兴,心里盘算起如何劝说沈秉投降陈月波,从而获得献城之功,同时又可借陈月波的兵力来抗衡马柳庭、陈洪畴的势力。
陈月波率领海丰各路民军来到陆城郊外,被马柳庭、陈洪畴拦下。两人劝陈月波不要贸然进城,恐沈秉、谢龙章使诈。陈月波贪功心切,不听劝阻,兀自率队蜂拥入城。
陆丰知县沈秉得知大兵压境,惊慌失措,在谢龙章劝说下,最后答应向陈月波移交政权。驻在龙台山的黄森泉闻悉沈知县准备向入城的革命党投诚,立即派营勇涉水过河从东门进城,绕道到南门内的县衙,对着照壁举枪乱射,以示干涉。吓得正在县署内迎接陈月波的士绅仓皇逃匿。
陈月波明白身陷危城乃兵家之大忌,于是,连夜率队返回湖口庵,驰书海丰向钟景棠求援。而县城周边多路民军,也跟随陈月波一同退守于县城西面的湖口村。
当夜,往玄沄探听消息的陈月樵,向沈秉报告玄沄卫已将要失陷。沈秉自知无力挽回,吩咐家眷收拾细软,做好逃跑的准备。
再说留守玄沄城的各路民军,因争权夺利,拒不接受统辖,已乱成一锅粥。陈子和趁机自封为总司令,三番五次指派手下欲冲进李梦说内宅,说要没收李总兵藏匿的不义之财。李彧、万岱源带领忠勇守义的津洲民军,守在内署中堂,坚决不让陈子和的手下进入内宅。陈子和知道津洲民军有战斗力,不敢来硬的。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陈子和又打起民军口粮发放的主意,指使参谋将民军口粮花名册带回驻营地,想从中作弊签插姓名。负责发放粮食的军需官李云阶,找不到花名册,无法给各路民军派发口粮,引起骚乱,有人甚至放话要解散民军,对革命党的威望造成极坏的影响。
这可苦了罗觉庵。他吼得声嘶力竭,仍然无法约束民军,且乱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根本没人将身为副司令的他放在眼里。他一赌气只身离开玄沄,前往惠州总司令部向邓铿报告。后被陈炯明委任为“循军”第三旅参谋。
三天后,被人称道“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曾享平,也气得说不出话来,愤而离开这一佞邪与贪婪横行之地,经博善绕过兵气显赫的陆丰县城,来到各路民军集结的大峰山下。
清晨,寒风呼啸。马柳庭将已经剪去长辫的头发,梳洗一番,才走出村口。他翘首眺望,久久不见黄森泉的书记官前来签盟求降,便命一名小队长化装成菜贩前往窥探。九时,小队长回来向他报告:黄森泉已率领营勇乘着夜色遁逃,兵营内空无一人。
马柳庭、陈洪畴立即命令一中队队长带领民军开上龙台山,占领军营营部,竖起同盟会会旗和循军军旗。
接着命令三中队队长带领民军涉过后溪,二中队队长带领民军经后町过迎仙桥,分两路包抄,进攻县衙门。不料县署已经空无一人,沈秉闻讯早已躲藏起来。
马柳庭、陈洪畴想乘势夺取警察局枪械,率民军攻进新圩文昌宫警察区署前门,被警长岑建荣等开枪击毙数人。马柳庭指挥民军屡攻不克,怕遭县衙游击队夹击,遂退出县城外,回到龙台山。
当晚,知县沈秉担心民军发起夜袭,下令县衙游击队和谢龙章率领的警队紧闭城门,严加防守。
陈洪畴闻报沈秉冥顽不化,还想负隅顽抗,一气之下,遂派人去洛洲调动民军前来增援,准备翌早八时围攻县城。
谁知三更时分,惠阳三多祝圩民军首领朱意和参谋赖家鹏,奉循军总司令之命,率二百余武装,突兀闯入陆丰民军营地。其时北风凛冽,阴雨霏霏,寒气侵肤,营房已熄灯火,四周一片漆黑看不见人,加上言语不通,陆丰民军不免惊慌失措。后经晓得客家话的书记员问明情况,才知是误会,于是安排他们扎营于洛洲渡口右侧。
黎明时分,集结在大峰山和洛洲渡口的各路民军举兵攻城。在城内谢龙章接应下,陈月波、曾享平带领三路民军和三多祝朱意所率民军进入县城,驻扎于城内旧圩。其余三路民军,则停驻于城外新圩忠贞祠。
早上八时,蒙在鼓里的马柳庭、陈洪畴再次带兵进攻县城,只见城门紧闭。此时,已抢占先机入城的数路民军,竟在城上满不在乎地作壁上观,造成马柳庭率领的民军与陈月波抢先进城的民军,隔着城墙相互对峙。
后经曾享平尽力调处,城内、城外两支民军的头领,同意当夜八点在新圩开会解决矛盾。陈洪畴才带领城外民军收兵退回龙台山,事态始告平息。
狡诈阴险的沈秉,乐于看到群龙无首的革命党,互相扯皮内讧,他才能乱中取胜。他希冀陆城独立后他脱下补服换上西装,能在新政府谋得新职权。于是,他派县丞与海丰民军的头领陈月波密谋,双方达成约定。
11月20日上午,沈秉将一概印信移交给陈月波,陆丰县城遂宣告光复。马柳庭命令部下马上驰报正在惠州的军务处长邓铿,同时在城门和县署竖起五色旗和井田旗。
下午,横刺里又冒出一支带着杀伐之气的民军。钟景棠接到陈月波的求援信,率民军二百多人从海丰赶来。在陈月波、曾享平等人的欢迎下,钟景棠率所部进入陆丰城。钟景棠作为循军总司令部派来的代表,自然要与陆丰各路民军接触,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平衡各方的利益。
钟景棠召开民军首领会议,对光复陆丰和玄沄镇进行论功行赏,宣布马柳庭等为革命首要功臣。对此,曾享平愤愤不平。会上,钟景棠想解除县城游击队和巡警军械,陈洪畴、马柳庭极力赞成,作为警署长官的谢龙章为保存自身实力,却公开反对。陈月波因谢龙章已投靠于他,而潭西民军首领林蕴川又是谢龙章的亲戚,两人均以巡警已反正为由,不同意解除其武装。
这样一来,谢龙章与陈洪畴,陈月波与钟景棠,几成冲突之势。而朱意所部三多祝民军,也没有离开陆丰的意思。曾享平考虑到玄沄卫犹未平复,只好极力斡旋。钟景棠同样担心李梦说尚且手握兵权,不愿退位,陈总司令心头之患未能消除,自然不敢挑起陆丰两派民军之冲突。
沈秉不得已拿出一千银圆,犒赏朱意外来军,使之离开陆丰。陈洪畴倚仗钟景棠之势力,提出必须成立临时政府机构,以维持陆丰秩序,拟由交情甚笃的沈秉任行政官,陈洪畴任军法长,陈树之为县委员,王廷桢掌财政,林程之为安民局长,等等。只可惜没有获得多数人同意,陈洪畴的提议成了一厢情愿。
经过曾享平和钟景棠苦心调停,好言抚慰,陈洪畴、马柳庭、陈月波同意由钟景棠、曾享平统领,再率民军围攻玄沄城。
留守玄沄城的李彧,将海陆丰各路民军云集陆城,知县沈秉归顺投降,起义军即将合围玄沄卫的消息,告诉李梦说,又恳求义母规劝李梦说别再执迷不悟。李总兵长叹一声,挥笔写下让部属缴械投降的手令,脱下武官补服,交出印信,于子夜,在李彧和亲军护送下,携带妻妾家眷出玄沄城南门,在码头乘水军兵船出港,逃离广东。至此,李彧也就完成了陈炯明总司令交付的任务。
哪知玄沄镇民众听信谣言,担心海陆丰民军屠城报复,关紧城门倚垣自守。李彧与钟景棠见面后,返回城中,阐明起义军旨在反清,绝无报复普通民众之企图。民众疑虑消除,打开城门迎接钟景棠所部民军二百多人进城。
时势造英雄。陈炯明率领循军进抵广州,一跃成为广东省都督。曾享平被广东军政府任命为陆丰临时革命军政府县长,罗觉庵任广九铁路警察局长,陈洪畴为都督府内勤,马柳庭被军政府保送到日本明治大学留学深造,谢龙章等六七位有功之士分赴兴宁、紫金、惠阳等县出任县长。
独独李彧被新贵们遗忘了,胜利的果实,连咬上一口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