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猫与日月(二)
空气里躁动的尘埃隐隐诉说着校园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股燥热的活力与他的消隐没有关联。不如说他就算再离开学校一周,校园里的氛围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只要每个人都还在与明天的自己以当下为筹码交易未来的话,没有人会慢下脚步的——就算是情侣间的漫步伴随也有目的性。时光荏苒是造成人们怀念过去的原因吗?还是说人们追念的是不同的身份所赋予的种种心像。比起装载着永远年轻的人们的一成不变的场所,唯有人的心像是会时过境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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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终于找到你了。其实我上周就找你有事来着,不过你也没回我消息……你莫非……被绑架了?”和他搭话的是名叫星的同学。
“烛仔,你去哪儿耍去啦?哥们我家里最近寄来了上好的海鲜,正想分你尝尝呢。你怎么都不在宿舍啊?”说话的是个和他同届的健壮青年。
“啊烛……”“冉哥……”这样的招呼此起彼伏。简而言之是日神派的家伙聚集在烛的222号圣殿里。
“据说你上月球去了,原来在这儿呢”一个不怎么熟悉的沙哑声音响起。
烛对以上寒暄均未有所理会,只是简单地以空无的傻笑敷衍过去。逃避的代价虽不沉重但总会如影随形。他暗自慨叹。打发走众人后,先驱的声音从他的隔帘中传来。
“那个……请假条的事我给你发过消息了”
烛这才打开手机扫荡起这一周收到的讯息。其中不少是日神派群聊里的求助消息或是聚会邀请。还有更早些来自社长的活动选址反馈,连续三条消息语气逐渐严厉。还有教务处发来的旷课警告。以及最为关键的,先驱消息中索要的关键要素,他的学生校园账户与密码。网上申请假条需要登录进学生注册账户,而先驱纵有百般技术也无法替失去联系的烛完成这件事,于是烛错失了提交请假条的时机。
在品行端正态度积极的学生当中,受到如此警告便是巨大的学业危机了。烛自然不是拿学生生涯开玩笑的人,过去的一周他离开医院后去了哪,做了什么事,只有他自己知道,而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告诉他人的一段经历,对此他没有悔意,于是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由于疏忽而造成的危机。无论接下来的惩罚是扣学分还是写检讨,通告批评还是补课,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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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所想象的麻烦没有找上门来,仿佛一切演员与道具不曾因他的缺席而照旧按部就班运行着。即便如此,敏锐的他却捕捉到了自己身边的微妙的变化。
从最先也是最着急地与他打招呼的同学星开始。他之前由于与女友芸的违约而导致了分手,而将他们促成情侣的烛收到了星的道歉,想来是因为某种原因把自己牵涉进去了。自那之后他都不太好意思出现在烛面前。然而这一次他却主动向他寒暄,若非又有什么非他不可的请求,就是之前关于他的事件又有了新的进展。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不是消极的意味,结合他发的消息来看原因便明了了。星没有掩饰胸前的项链的意思,烛猜想那个名为芸的女生应该也有一个。看样子他从头至尾解释了一遍之后获得了原谅。不过星发来的消息中有一点让烛在意,便是他曾向一位女生透露了“烛就是阿波罗”的事实。根据星的说法,那是芸的室友为了给她讨个公道于是被逼问出来的。想到这里烛打了个冷颤。
其次就是冰箱里越变越多的海鲜。先驱虽然没有让人踏入圣殿,不过食物他是来者不拒的。烛原本对海鲜这类食物虽谈不上喜爱,但并无抗拒,毕竟生活在沿海城市接触这类饮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如果他不曾因为一条鱼而进了医院,并遭遇了那些事的话。他打开冰箱,一只肥美的大鲤鱼后面能够赫然看见几条黄辣丁鱼。他关上冰箱的门,心想再将它们留在这里就等于在糟蹋食材了。不善烹饪——他素有自知之明,仿佛他的所有巧思在烹煮无法听懂人类语言的食物时都被一一收尽。不过他凭着术业专攻的道理,在这方面理所当然地怠于磨炼了。
随后就是各自七嘴八舌的关于他过去一周去向的猜测。有说是被绑架的,有说是回老家的,还有的扯到被真人秀探子选上参加综艺节目……无奇不有,其中最为离谱的大概就是说他跑到月球上去了吧。不过烛转念一想,发现这倒不是空穴来风的说法,而是一个脑筋急转弯。11号,烛回想起今天正是11号。社团活动考查之后不久他就进了医院,至此与外界断绝联系。然而日神派的人应该是不知道他社团活动的事的,总不能是嫦娥开了个玩笑吧。他打算暂时封存那一周的经历,专心面对这岌岌可危的校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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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现代语言学概论》课后,他向白老师解释了上周的旷课是由于生病导致的。白老师观察他的眼神与从前截然不同,这在冉烛的意料之中。他想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无非是因为他没能及时提交假条。白老师从不在脸上显露出她的愠怒,当然也少有显露出喜悦。
她听取了他的解释,那是她听过无数遍的毫无新意的解释。她原本期待着会听到一些有意思的理由,结果无非是学生逃课的惯用借口罢了。她告知了补假条的期限,对方允诺后便转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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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应该是文艺交流社的成员吧”
在烛准备离开时,白华忽然问道,烛转过身来回答:
“是的,正是您负责的那个社团……请问有我需要做的事吗”
在她提到文艺交流社的字眼时,他的神经紧张了起来。
“不了,我平常忙于教学,指导社团是学校的任务,我疏于照看是我的失职,在此先提前道个不是。不过我委派了一位值得信赖的帮手,也就是你们现在的负责人梅莹,她应该和你是同届的吧。她最近的工作做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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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的不是他的工作,而是她所委任的社长的工作。烛察觉到了这唐突发问背后的意图——这是在试探他是否知道白华与梅莹之间的特殊关系。冉烛基本推测出了她们之间有亲缘关系,并且从她以“不了解自己助手的工作”询问他的语气来说,是不希望别人知晓这一层关系的。如果真心想要了解社团的进展的话,直接问她不是更好么。一般来说的话面对这种情况,大概他会随意说一些客套话,既不过分褒扬也不脱离事实地评论一番——但这或许是圈套。因为他是几乎知道秘密的人。
“啊……她啊,感觉是个很负责任的人吧”他选择中肯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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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华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富有责任心的人,有时甚至可以说太有责任心了。她对这样的回答并不满意,觉得自己确实是多虑了。失望的神情扫过她的脸颊,平淡地说了句“是么,那就好”。
这一点被烛察觉到了。“难道是我哪里有欠考虑么”,他暗自思忖。难道说其实她想听到别人对梅莹的夸奖?还是想要了解对她的不满?其中的动机是什么呢?有没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隐情?又或者只是单纯地他误解了她们之间的亲缘关系,实际上二人并不熟识?一连串问题使他无法得到能够信服的答案。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她确实又漂亮又聪慧,是大家口中的‘高岭之花’,我没有反对的意见。不过也有些人觉得她态度强硬,和普通的我们这些‘非完美主义者’合不来,抱怨她太认真了的人也不在少数呢。虽然我们在同一个社团,我对她其实不是很了解。”他对脑海里的可能性都做出了应答。
“那你是怎样觉得的呢”白华想知道眼前少年的答案。
“她像一支镶嵌着宝石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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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华嘴角浮现出笑意,端详着冉烛。他比白华高出10公分左右,头上的鬈发让他看起来更高一些,而身躯则显得修长。他天然的向眉间扬起的眉毛使得他做出什么表情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副黑色金属眼镜被鼻梁高高架起显得他文静许多,然而掩盖了藏在眼镜之后的那双瞳孔——她原以为那像是猫的慵懒眼神,而现在看来更像是猫头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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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还行……呵”冉烛走出教室后白华心想
“你是那弯弓还是猎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