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伪阿波罗与伊卡洛斯（一）

除了校内的新闻社活动，余灰几乎每个月都参加岛内摄影爱好者们组织的交流会，交流会举办在岛上一家名为“蓝色的脑核”的前卫音乐餐厅中，与会者大多是来着各个学校的学生，也有活动于社会中的摄影师。根据余灰的观察，交流会上的人群大约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怀着远大志向磨炼技艺增长见识、以“普利策”等奖项为标榜的摄影艺术家，参与交流大概是为了获取他人中肯的评价，不过聚集在这里的也只有互相吹捧的能力；另一类是以获取利益为目的混迹于各大cosplay爱好群体中的雇佣摄影师，他们的工作是将钱从服化道精致的青涩大学生口袋中用他们的一时美貌带来的虚荣心作交易的买卖，他们交头接耳谈论着的大约是行情以及商机这样的内容，有时内容之残酷令人嗤之以鼻。

余灰是穿行于这两类人之间的那一派。

他认为摄影没有高下之分，只是人们利用它的动机不同而似乎产生了优劣，实际上若是以不同的标准来评判的话，会得到出乎意料的收获。他的目的便是学习到不同的标准。在他两面奔波时，他注意到也有一个人和他一样似乎也是少数派，余灰就是在那时认识了自称为“阿虱”的精瘦男子。他在他们两人的合照上签下的是这个名字，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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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这么说你是G大的学生咯？G大还没去过呢……嗯……你们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人么？”

余灰和他说了“G大的阿波罗”的传闻。

“嗯……他能成为不错的作品呢……不过对于品味寡淡的内容还是你比较在行。要我说，你也来帮我怎样？”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浮的笑容，他笑的时候嘴角有一半是不笑的。

“你那勒索学生的勾当我可干不来”

“这有什么，他们需要钱，我需要收藏品，这是正当的交易。嗯……若是他们违背了交易的原则，那么自然就变得好像我在勒索他们了。”

余灰知道自己管不住眼前这个来去如风的家伙。如果说余灰来到摄影交流会是为了了解各种评价的标准，那么这个“阿虱”则是从不以外界标准评判自身的人。他只是把一切他能带走的信息收入囊中。余灰心想若是阿虱出现在他的学校必然与自己脱不开干系，以他的行事作风或许又会掀起一阵风波。不过余灰觉得就算阿虱把爪牙伸向了他认识的人，他也无能为力，他所能做的只有拍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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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灰自觉不幸不在于自身的渺小，所有人都渺小地活在自己的事务里，上至国家领袖下至狭窄办公室里的职员都是如此，只是人与人的相互联系造成了自己身处某一坚固结构之中的错觉。他认为人根源上的不幸源于人与人之间的壁垒，而明知存在着隔阂，却要将其一并纳入一个规则之中，以标准云云衡量其价值。人对人所谓“天然的善意”或者“天生的恶意”不过是一个宏观意志的缩影，背后的症结便是立场。

“然而世上没有没有立场的人，那些没有立场的人被视作疯子，因为没有立场的人之间没有战争，所以他们被剥去了人格。”他不知从何处读到了这句话。不可否认人是在与环境以及环境中的其他人的磨合中成长起来适应环境的，所以向来人们被某一立场约束着，被另一立场评判着。“不知不觉的恶”就是如此产生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终究是没有跨越立场的理想规诫，大概没有人会在自己的标准里作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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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虱是一个不属于任何标准的人，也就是说用任何标准来评价他，他都算不上一个好人。

余灰不讨厌这种人，可以说有一些羡慕，但绝不憧憬那样的人生态度，即便自己鼓起胆量或许是借着消不完的酒劲做了些出格的事，余灰也不会容许自己像他那般出格。而当虱对于摄影的理念与余灰相悖时，他们产生了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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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哪种作品过瘾，嗯？”

“符合我的审美标准”

你的标准是什么呢？

“比起那些死板的人来说那可不少，不过要看在什么层面什么语境下讨论了”

“现在呢，嗯？无关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环境”

“那就是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不好了。不过各种立场都各有道理，无论是纪实性的还是艺术化的……”

“去他的什么立场不立场，标准不标准的，都是些转瞬即逝的东西。我问的是你觉得什么样的照片让人过瘾。和那个东西好不好差不差有什么关系！”虱显得不耐烦。

“那你说呢，啊？”余灰少见地冒起一股怒意。

“决不后悔！”虱捏起右拳向空中挥去，余灰被其惊吓到躲闪开。

“拍照……哪有后悔不后悔的说法。再说，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不会后悔呢？”

“决不后悔。”他重复了一遍。“耗尽生命也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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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了“无济于事”而非“在所不辞”这样的字眼。因为耗尽生命也做不到，干脆就不后悔了。

他要做什么事呢？大概和他的存在一样混沌吧。余灰始终想不明白。

他和虱用拍立得拍了两张合照各自取一张，算是饯别礼。

虱之后便不再出现在摄影交流会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