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生在怎样的家庭里,都不全是福气
钱伯找了一个管事的女工刘妈,让她带我去换下弄湿的衣服。
衣帽间里有男款衣服,也有女款衣服,数量很多,有一些甚至没摘下吊牌。我从衣帽间走出来,看着这装潢颇男性化的居所,疑惑更多了。
刘妈含笑,说:“太太,您自己选一件吧。”
我怕麻烦,更不愿意去别人的衣柜里选衣服,索性就让她帮我选。
“这个房间……”我转身问刘妈,“是谁的?”
刘妈笑,说:“是三少爷的。听说太太回来了,刚重新收拾了,原先三少爷偶尔来住。钱伯特意让我们新换了偏女性化的软装饰,希望太太喜欢。”
我皱了皱眉头,说:“钱伯呢?”
刘妈笑,说:“在卧室外的小客厅里候着。以后太太要是住进来了,他就只能去楼下客厅里候着了。太太住的是三楼,大少爷住在二楼,二少爷在旁边的楼……”
我没听完,就疾步走了出去,看见钱伯在小客厅里。
他刚送走钱至,一见我,忙笑,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我说:“我得走!我不能住在这里的!你答应过的。”
钱伯有些尴尬,说:“老爷子说了,程家的女眷,这样住在外面不好看啊!太太还是住在这里吧!”
我开始急了,说:“我不是程家的女眷!”
钱伯笑:“太太住在这里,三少爷在国外也能安心。这里一切都有,司机、保镖、用人,您就当是在外面,想做什么都不会有人妨碍您的。”
我的头无比大,内心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去说,我看了看守在一旁的刘妈,说:“你先下去吧。”
刘妈看看钱伯,见钱伯点了点头,才对我笑笑,说:“是,太太。”
我见刘妈下去,对钱伯说:“我原本不想来这里,是你说只要我帮他缓和一下同程家的关系,哪怕是演戏……”
钱伯笑,说:“太太,您说的都是什么话?一家人,怎么能是演戏呢?”
我急了,说:“我们不是一家人!”
他愣了一下,说:“您说什么?”随即他又笑,说,“太太您……什么意思?”
我无奈,心一横,说:“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我也就说了。我不是你们三少爷的太太。”
钱伯的笑容渐渐凝固,他无比尴尬地试探着说:“太太您是在说气话吗?就因为我们留您在程家?!”
我摇摇头。
我闭上双眸,巴黎的那一个雨夜发生的事渐渐浮上心头。那个让我讳莫如深的雨夜,就像一道天堑,横在我和凉生之间。
从那天清晨醒来后,我始终都不肯再看凉生一眼,哪怕是在戴高乐机场分别……
回忆涌起,我叹了口气,对钱伯说:“我不是什么三少奶奶,我和凉生也没有结婚!这一切都是我们为了躲避周慕……”
他摆手,制止我说下去,半晌才看着我缓缓开口:“太太,这件事情您不会告诉大少爷的,对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说:“大少爷收到喜帖的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对太太您死了心。您若不能爱他,不能陪他,就别再去招惹他了。”
我看着钱伯。
他说:“我可能说得还不够直接。太太,您是程家三少奶奶的事情,在程家的人脉圈里,已尽人皆知。但凡大少爷和你再有任何瓜葛……怕都会是一个足以跟随他一生的丑闻,您能理解吗?”
他说:“您若真记挂他,就不能让他因您如此蒙羞对吧?”
我没说话。
这死一般的静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我转脸,问钱伯:“现在,你知道真相了。我不是什么三少奶奶。你是不是会告诉老爷子,然后将我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钱伯看着我。
我吸了吸鼻子,说:“没事,我就是问问。我想想还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我不想挣扎到最后,历尽千辛万苦,还是徒劳。唉,我还想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我……”
钱伯说:“太太,您是在说笑吗?”
我不看他,苦笑:“我这等小人物,是生是死还不是你们随意构思一下的事情?比如,让我在楼下的水池边喂鱼时失足落水,让我驱车落下山崖,在马桶上接电门让我‘升仙’……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不行,最后一个会让我死得太难堪……”我吸了吸鼻子,抬手,轻轻地揉了揉眼睛,说,“钱伯,能不能在我死之前,把你们能给我提供的死法跟我说一下,让我选选?”
钱伯看着我,良久才说:“太太,从现在起,这件事就是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愣了,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
钱伯看着我,说:“我斗胆说句不怕惹您生气的话,无论您是真三少奶奶,还是假三少奶奶,只要您这个身份能让大少爷断了念想,它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所以,没必要把这件事捅到老爷子那里去,更没必要闹得尽人皆知,就到我这里打住!只要您恪守您作为三少奶奶的本分,我就能保证您的安全!”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过瞬间就了然了。
他说得很对,只是言语太露骨,太不留情面而已。本来就是,无论我是不是三少奶奶,都是他们想借用的一颗棋子而已——了断他们大少爷相思之情的棋子,惩罚他纵情爱恨的棋子,也是对三少爷示好的棋子。
而且,我若真是三少奶奶,他们还得赔上一个玉树临风的三少爷。现在我不是,他们岂不是更不痛不痒,不用费一兵一卒?
我笑,心里却真的有些苦。我只好抬手,抚额,看着钱伯,反问道:“恪守本分?不逾礼?不招惹?”
我不由得凄然一笑:“你就这么相信我能恪守这本分?!”
钱伯说:“是的,太太。因为一个女人再狠心,也舍不得让一个男人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受灭顶之灾!另外,您进出随意,没人限制您的自由。”
我如一截木桩,杵在那里。
钱伯走后,刘妈一直在外面候着。
我抱着手,站在露台上。夕阳的光辉落满了山坡,也落满了小院。院落里,花匠在修剪树木,穿着统一衣服的用人们进出忙碌着。
程天佑有我曾经羡慕的一切光鲜。
如今我却知,无论生在怎样的家庭里,都不全是福气。
我有悲伤的魏家坪,他有满是设计的程家大院。
人生真是一个茶几啊,上面摆满了“杯具”。
我低头望下去,却见程天佑正站在二楼的落地窗前,面容冷淡,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袅袅热气游走在他的唇边和手间,他目光所及之处,仿佛带着触手可及的温暖。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我闪回到了屋子里。
咫尺之间,我们假装看不见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