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造反指南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64章 去逛街吧,威尔逊

“疼疼疼疼疼——”一股哀嚎响彻了“妙手回春”裁缝铺的三楼,将正在一楼选料子的犹太客人吓了一跳。

比比扬急忙挂着笑脸迎上去:“嘿,我亲爱的弥赛亚义人,三楼是间来自远东的跌打铺子,有客人在上头尝推拿化瘀的——唉我差点儿咬着自己舌头,这什么破发音——鲜儿呢。您请务必放心!”

习惯了持刀逼债的夏洛特商人,在听到楼上不是在强买强卖之后,便放心地换了块料子继续杀起了价。

唯一躲在一旁偷偷发抖的,只有同在一楼的三个伙计。见鬼,什么正骨推拿,他们可太了解这家店主剪子的凶残了。

不过,这一趟他们却猜错了。

而与此同时,卡门与女仆比阿丽特正在给趴在床上的威尔逊上药,她们手上那抹匀了的红色透明油状膏药,据称是从某个远东的山林里采集回来的植物,通过彻夜的熬炼,凝结成的外伤用药。

现在,两双白嫩的手正在努力地抹匀这些号称能“活血化瘀”的膏药。

佶屈聱牙的商标注册成了这些药油抢占伦敦市场的最大阻碍。不得不承认,即便是熟稔用药的吉普赛人卡门,也很难准确地字正腔圆地咬出原产地的发音。

“Owi-Laoz-Shaan”。(我尊敬的读者都看出来了,这个威妥玛拼音法标注的一定是哀牢山。)

南洋的英国商人还窝在虎门外的沙滩上烤海鸥蛋,连广州城的门儿都进不了;这种只可能存在于云贵高原上的神秘用药,是怎么打进伦敦心脏市场的?

这个明显的阿喀琉斯之踵,使所有人都投票同意放弃用这个医学专利暴富的机会。不过,在投下赞成票的时候,一贯财迷的比比扬差点儿把牙龈咬出血来。还是鲁斯凡拍了拍他的肩说道:

“嘿,躺在那儿的这尊财神爷可谓掌握了整个伦敦的钞票圈儿,您操心什么没钱花?”

于是下一秒,高呼“张伯伦万岁”的比比扬便一蹦三尺高地去库里扯布料子了。他的理由是:“一个年轻的百万富翁怎么能没件好衣服穿!”

鲁斯凡只是微微向所有人耸了耸肩。

亲爱的读者们,就和你们说爵爷蔫儿坏吧?

而在所有人都散开之后,卡门叫上了赶来的比阿丽特,两个人一并把脸色过分苍白的威尔逊按在了床上。卡门手脚麻利地把他的衣服剥了个干净,一边用一种生气的腔调埋怨道:

“您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威尔逊后背淤积了许多深色的瘢痕,有些甚至开始发黑了,这是他背上挂的彩。而脱下衣裳之后,可谓触目惊心。

次声波造成的重伤使得内脏与周身毛细血管破裂,大量的淤血淤积在皮肤上,从浅红到几近黑色,瘢痕如同水墨一般,在威尔逊的背上渲染开来。

箭矢留下的淤痕,如流星网一般弥布在威尔逊的背上。这都是格温普兰放的血魔法留下的痕迹。

每一道伤痕都像一枚张牙舞爪的军功章。

“这是什么意思?威尔逊。”稚气未脱的比阿丽特用心地按压着威尔逊的后背,除了淤血,皮肤的情况也不太好,背部没有什么知觉,按下去之后就是一个凹坑,“您刚从战场上回来吗?”

“臭小子,让你出去革命,不是让你出去拼命,你要真出了事,我们该怎么办。”卡门一边埋怨地揉搓着威尔逊的背,一边掉下了眼泪。豆大的眼泪如珍珠一般,啪嗒啪嗒地掉在了床沿和地板上。

比阿丽特惊呆了,她从来没见过卡门女士为谁掉过眼泪。

但随即一想,她的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是的,女仆比阿丽特有一双如海水一般蔚蓝的眼睛,鹅蛋一般的健康脸庞上,无时无刻不浮现出毫无偏狭的笑容与活力;阳光晒在她栗色的头发与富有活力的苹果肌上时,总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圣光。

比阿丽特·阿玛斯具有我们这个年代即将消磨殆尽的那些古典式的品德,温柔、善良与善解人意。她不是一个纯粹的英国人,而是一个西班牙海军士兵与英国女人的结合,而这个西班牙人又有一点古巴或海底的血统。因此,从小在英国乡间长大的孩子,血管里流淌的便是伊比利亚的阳光与海浪。

她的天性开朗得如同西班牙乡下的大小姐。

但似乎英国的天气不太欣赏这种明媚的性格,于是在雾霾、乌云与寄宿学校里的同伴小妞们联合起来的欺压之下,比阿丽特终于病倒了。

是哮喘病,一病就是两年。

直到一个精通草药的马戏团女人为她熬了一锅女巫汤之后,神秘地治好了她的哮喘。然后,这个女人郑重地告诉了女孩的家人,引起小女孩过敏的,是本地无穷无尽的山毛榉与灯笼草。

如果不想让小女孩夭折的话,就让她跟着自己走。

在母亲撕心裂肺地哭泣和父亲勉为其难的点头之后,比阿丽特穿越了沼泽与迷雾,拨开了翠绿的山峦与绵延的黑夜,马车的轱辘声将她如风一般带到了金碧辉煌的世界都市伦敦。在这里,她开始了全新的生活。

一位受到卡门保护的家事女佣。

夹在所有的非人类中,作为普通英国人的她,只是一个从乡下来的普通女孩儿。经过专门的培训之后,选来为首领沃尔夫的屋子做清扫工作。但她不敢触怒这些平素就凶神恶煞的酒鬼与罪犯。

之前一直是由卡门女士担任他们的监护人,所以日子在提心吊胆间过得还算四平八稳。然后她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场夹枪带棒的火并宴,并在那里吃到了人生的第一颗枪子。

按理来说,此刻她应该已经死了。

但通过某些无法理解的方法,威尔逊替下了她的死亡,将她放回了阳间。

在走马灯的记忆回放中,过往那些阳光和煦而又贫穷的日子,如画报一般,一张一张地回顾在她眼前,而除了对父母深沉的爱与对卡门的感激,蒙在她面前萦绕不去的图案便是威尔逊的背影。

那个挡下了死亡的人。

一个常年彳亍在病床与异乡的孩子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她只是发现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威尔逊。

但比阿丽特不敢跟身边人说这件事,因为与一个帮派分子的爱情,不可能得到父母与神父的祝福。

而且,现在的这个威尔逊,和她所爱上的那个威尔逊,有点不一样。

她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也许是一点距离,也许是一点冷漠,也许是一点残酷,恰如名为亚历山大的丝绒奶油巧克力下藏着的白兰地和利口酒一般,之前威尔逊是温暖的,如同丝滑而柔顺的利口酒。

但现在他像一杯马丁尼,一滴水都没有掺入的高地威士忌。

凛冽而冷峻。

没有完成学业的比阿丽特在给卡斯帕尔帮工的时候学会了调味的形容词,出身于肯特郡的艾米丽则教会她识字与写作,她本是满意于这种生活的。

卡门的眼泪却滴在了她的心上。

那些绮丽而绚烂的心思如藤蔓般爬上了她的心墙,尽管作为监护人的卡门女士总是教导他们,爱是危险的,爱要谨慎。

但看上去,她觉得。

至少她以为,虽然没有足够的自信,但她却凭借直觉地以为。

卡门也爱着眼前的威尔逊。

这种意外的发现之余,一点失落与巨大的欣喜涌上了心头,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基于感激的心情,才青睐上这个年轻的帮派首领。她还太年轻,还来不及分清热烈的爱与真挚的感激;但现在她确信一点:不,不是她看走了眼,而是她的动作太慢了。

眼前这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魔法,而骤然变得年轻而美丽的卡门小姐,已经先一步爱上威尔逊了。

她的眼泪让比阿丽特再度确信了那句卡珊德拉教给她的拉丁文谚语。

“Amor est vitae essentia.”

抱着这样难为情的心思,她的手指贴在威尔逊后背的皮肤时,心情纷乱而刺疼。

她知道伤势的严重,却不知道如何医治这种痛苦。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上她的内心,使她几乎也哭出来了。而卡门一把抓住了心思如一头小鹿乱撞的比阿丽特的手,将它用力地按在威尔逊的腰上:“按住它,我马上就要放血了。”

这一句将比阿丽特吓了一跳,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拿着小刀的卡门。

“快,再不放血,他的肾脏就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比阿丽特抹了一把眼泪,双手死死地摁住了威尔逊的腰。门口有了一点响动,埃米尔的声音响了起来:“老师,他怎么样了?”

卡门简单地向门口抛去了一句话:“一如既往地逞强,这么多淤血都没处理,我生气了。”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埃米尔直直地站在门口:“我来下刀吧,老师,我能用刀。”

“不行,埃米尔,手术刀太薄了,不小心会划破他的肌腱,他就完了。我来吧,埃米尔,在门口守着,一会儿留着您的力气有大用。”

门马上关上了,埃米尔就一夫当关地站在门口,守住了楼梯。

比阿丽特默默地看着威尔逊,心里浮现出纷至沓来的想法,但最好奇的那个念头是:为什么这些看上去就很不好对付的人,这么关心威尔逊。

“别发呆了,比阿丽特,至少不要现在发呆,捏紧那里的皮肉,使劲儿,对,让瘀血慢慢地流下来,小心别弄脏了您的裙子。”

可是说这话的卡门一点儿都不介意自己身上的这套长裙被弄脏。她整个人都扑上了流着瘀血的地方。

比阿丽特顿时收起了一切杂念。尽管她还没理清那么复杂而纤细的心思。但现在她至少知道,这个小小的团体不能缺少威尔逊。于是她紧紧地掐住了那浮肿的皮肤,以至于威尔逊的腰上掐出了一个坑,半晌都没恢复。

深黑色的血液顺利地挤出来了,卡门看到从切口中流出的黑色血液逐渐流进了摆放在地上的盆里,也不禁松了一口气,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毛巾,给比阿丽特和自己都擦了擦汗。

“威尔逊会没事儿么?”比阿丽特怯生生地问道。

“会的。现在已经没事儿了。”

“谢谢。”一直没有开口的威尔逊这个时候艰难而含糊地吐出了两个字,但语气却似乎有些呆滞。从白教堂回来之后,威尔逊在独处时就处在这个愣愣出神的状态。鲁斯凡虽然已经交代了白教堂里的经历,但这种感觉还是令人陌生。

现在的威尔逊就像一把随时可以抽出鞘杀人而不自觉的长剑,连卡门都感到陌生。

“威尔逊,休息两天吧,两个晚上就经历了这么多,在我所认识的人类之中,你的韧性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卡门一边擦拭着自己的双手,一边对威尔逊说道。

威尔逊没有回答,似乎仍然在愣神。

“爱尔兰人来了,威尔逊,你能见他们吗?”门口的埃米尔敲响了房门。

“几个人?”威尔逊这回有了反应。

“十二个人,八个小伙子,四个姑娘,都带着家伙。进来的时候很讲礼貌,现在正站在楼梯上,他们想见见你。”埃米尔把着门把手说道。

“告诉这些好汉分成三队,每一队里保持三男一女,一队驻守在这里,在门口和顶楼给他们安排遮阳伞和椅子,卡斯帕尔那边会给他们提供提神的茶。另一队派往老屋。他们带枪了吗?”

“我们带了。”楼道里传来异口同声的回答。

“每个人两把手枪,型号从柯尔特到博蒙特亚当斯都有,而且配了三支恩菲尔德步枪。”

“埃米尔,昨天除了您的枪,还缴获了其他的长枪吗?”

“那当然,威尔逊,按照您的吩咐,出门不捡就是丢。摔坏了的枪扔给了爱丽丝,在招呼完那个混乱男孩的小头目之后,她就会去修理惠氏工厂那引以为豪的无缝钢管了。”

“好样的,埃米尔。吩咐我们的人,给一便士帮的伙计们在屋顶用沙袋和凉棚拾掇出一个射击掩体来,还有白野兔出产的特酿。我们两套房产的二楼全部开放给这些好汉,所有人每天的工钱十先令,现金支付。最后四个人配给基尼斯,让他们上街巡逻的时候小心点儿偷袭。我痊愈之后,就给他们摆宴接风。”

“万岁!”一阵粗里粗气地欢呼声之后。楼梯上响起了噔噔蹬蹬的脚步声。卡门望着刚刚发号施令的威尔逊,眼神里半是怜惜,半是钦佩。

“卡门老师,您和我,艾米丽还有埃米尔,我们的任务是出趟门。”

“去哪儿,威尔逊?您的伤口还没好。”

“我们去哈罗德,老师,您说得很对,我们确实需要歇口气。那么,还有什么比买东西更疗伤的呢?”

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的威尔逊说道。而比阿丽特鬼使神差地抢着给他递去了衬衫和上衣。卡门迅速地瞟了一眼,随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还有您,阿玛斯小姐,不介意的话,请和我们一起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