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万事开头难
到了下午放学时分。
正在楼道内数钱的许霆东听见有人叫自己，抬起头来。
“达叔？”
身前是平日对自己多有照顾的校工，达叔。
他五十出头，咬着一支烟斗，烟草明明灭灭的冒出白烟，不管什么季节都带着的，灰色毛呢报童帽之下，眼神闪躲，好似有什么话想说。
“是不是我这事，被学校知道了？”
“呵呵，东仔，不是，跟你买东西的人怎么可能主动告发你，达叔是想…”
“嗯？”许霆东一脸疑惑。
“达叔是想买两盒录影带。”
许霆东这才恍然大悟，内心却又暗暗吃惊起来，没想到平时节俭得有些抠门的达叔，竟然舍得买录像机。
“早说啊，达叔要的话，我送你两盒。”
“东仔，这怎么好意思，我看完立马还你。”
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意思。“呃？行，达叔，你看完过来找我换新的。”他爽快的答应下来。
得了心头好的达叔，腋窝夹着两盒录像带，开心的用手擦拭自己的英格纳手表，咬着烟斗的嘴里，哼着南音《客途秋恨》，往学校大门走去。
许霆东看向书包里近四千的钞票，嘴角还是上扬了起来。
今天没让顾佳琪等自己放学，出了校门，少年很快上了红色小巴。
他要到深水埗荔枝角，那里坐落了许多二三十层楼高的工业大厦，大厦里每一层，都是一个规模不小的工厂。
香江地少，工业用地也被发挥到了极致，里面的工厂大部分是做半导体（收音机），塑胶制品与制衣。
制衣业此时还是香江的支柱产业之一，要到九零年代初，才会大举搬迁至珠三角地区。
许霆东想到的另一个赚钱方法，便是用自己手上这点可怜的启动资金，收购一些出口欧美的成衣尾单，再运回祖国贩售。
如今珠三角地区，虽然已经有不少港资台资企业兴办厂房，但大都还是“三来一补”模式。
工厂从港台进口配件，再简单装配加工，制成成品，从国内出口欧美，成品流入大陆市场销售的不多。
八十年代的国内服装工业，还是以大量拿不到出口配额的乡镇企业与僵化的国企为主。
而且，经过十年的开放，国内居民已经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物质需求极大提升。
这样一来，款式新颖，面料繁多的香江制衣，在国内的需求便爆发式增长。
荔枝角，长沙湾道上，车水马龙，一辆辆货车从工业大厦林立的街道转入大路，而后往葵涌货运码头而去。
许霆东足足走了八家制衣厂，都吃了闭门羹，没有哪家工厂负责人，愿意浪费时间接待一个初中生。
徬晚七点，少年有些沮丧的上了红色双层巴士，把头靠在玻璃上，道路两旁花花绿绿的世界，宛如浮世绘。
香江，一向是先敬罗衣后敬人。
出师未捷的打击，让他坐过了站也不自知。
失神的走了一站路，才回到武馆。
就连吃饭，许霆东也在考虑，要不要拿几千块钱给自己装一下身。
随后又很快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作为启动资金，如今他手上的每一块钱，都非常宝贵，想了想，既然制衣厂尾单之事暂时无法推进，不如先想办法多凑集些启动资金。
见徒孙发呆，江怀安关切道。
“东仔！还在生你爸的气？”
古志明看师弟没有回应，用手肘推了推对方。
“啊？哦，没有…老豆说的对，不应该打架。”
许莞生闻言，扒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随后又安静的继续拨动筷子。
“对了，师兄，地盘（工地）有夜更吗？介绍我去。”许霆东问古志明。
倏地，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扒拉米饭的筷子，向少年投去惊讶的目光。
此时的沉默震耳欲聋。
“啊东！你又想不读书了？”
许霆东连忙摆手，两年前，原主提出过辍学，那一次，他和许莞生大吵了一架。
非常难得的是，师公和所有师叔伯都站在了许莞生那边。
“我开玩笑的，地盘那么累，我才不去。”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多少有些尴尬的笑声之下，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筷子快速撞击碗底的声响。
…
顾佳琪过了晚饭时间才来到武馆，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塞到了许霆东手中，而后凑到少年耳边，压低声音道。
“一共一万四，我还和老豆借了五千。”
许霆东捏了捏信封的厚度，向对方感激的点了点头，也没有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小到大，顾佳琪总是悄悄接济他。
武馆坐落在八楼，再上一层便是老旧唐楼的天台，平时许霆东很喜欢躲在这里练拳，扎马步。
看着楼下少女离去的背影。
不知哪家的收音机，响起香江电台主持人欧瑞强娓娓动听的声音。
“接下来，让我们来听一首Danny Chan陈百强的旧歌，《等》。”
婉转的音乐立马飘扬在密集的唐楼之间，不一会，有推开窗户的吱呀声响起，是刚刚结束了一日劳碌的居民，走到窗边享受悠扬歌声。
“等…寂寞到夜深，夜已渐荒凉…
夜已渐昏暗，莫道你在选择人，人亦能选择你…”
…
“师伯生病的事，我知道了。”
身后的古志明突然开口，把少年从歌声中抽离出来。
皮肤黝黑的大师兄双手撑在楼顶的水泥围挡之上，长叹一声。
眼神透过杂乱的鱼骨天线，投向楼下喧闹的街道。
“我这两年存了五千块钱，原本是想留着读夜校的，你拿着，我给师伯他不要。”他从兜里拿出一沓钱，推到许霆东面前。
都是百元钞票，邹邹巴巴的显得挺厚，看得出来，存了很久。
“师兄，你留着给邱婆婆买些好吃的吧，婆婆一个人靠捡纸皮把你拉扯大，不容易。”
“现在你更需要这笔钱。”
唐楼下的街道，热闹吵杂，这样的人间烟火气，让许霆东感觉心中的沮丧消散不少。
此时又多了一样东西，慰籍着他的心灵，这样东西，叫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