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抢婴
如月湖公园,春光灿烂,到处是欢声笑语。
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人都快发霉了。双休日难得遇到好天气,天刚放晴,许多人走出家门,享受这难得的春色。
有大人陪着小孩放风筝的,有的坐在草地上读书,头顶上有几架小型无人机嗡嗡地飞过。几个熊孩子踩着滑板车横冲直撞,弄得老人们小心翼翼地躲闪。
下午3点40左右,一个中年女人推着婴儿车,悠闲地漫步在湖畔的游步道上。这条游步道在湖的东面,岸边杨柳依依,过往的人不多,相对僻静。
女人耳朵里塞着耳机,可能是电话进来了,她扶着婴儿车,腾出一只手从包里拿出手机。一下没拿稳,手机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手机。
一个人突然从侧面冲上来,抱起婴儿车里的小孩,跳上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女人捡起手机才发现变故,但为时已晚,面包车已开动了。
女人发了疯似的追车,哪里追得上,躺在地上呼天抢地。
接到指挥中心电话时,刑警大队长万坚强正在购物中心陪老婆买衣服。他扔下老婆,立即往分局赶,同时打电话召集人手,布置任务。好在离得近,十多分钟后,万坚强赶到分局。值班民警已经开始工作了,案件信息迅速汇总。
接到报案后,附近的巡逻民警迅速赶到案发现场,但是嫌疑车辆已逃之夭夭。据小孩的母亲和现场目击者反映,作案车辆是一辆银色五菱宏光面包车,前后牌照均已遮挡,因此无法查到车辆信息。
随后,通过视频追踪,发现了一辆符合以上特征的嫌疑车辆。面包车仍在市区,正往城西方向移动,看样子是要出城。万坚强沉着指挥,马上分配任务,自己带了几个人飞奔下楼,跳上车拉响警报,向嫌疑人逃窜的方向疾驰而去。
二十多分钟后,嫌疑车辆出现在万坚强的视线内。
目标车辆是一辆银色五菱宏光面包车,前后牌照都用迷彩布遮住了,特征明显,不难辨认。面包车司机发现警车追上来了,并不减速,继续疯狂逃窜。
市区车多人密,万坚强不敢冒险将面包车逼停,只能在后面跟着,等待时机。万坚强驾驶一辆途观在前,另一部警车在后,两部车紧紧咬住了面包车。
追了几条街之后,面包车经过一个路口时,出其不意地左转,钻进了扁担巷,想甩掉后面的追兵。万坚强在这附近住过十年,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不禁咧嘴一笑,“他妈的,强哥不发威,当老子是病猫!”他拿起了对讲机,呼叫江枫。
此时,江枫正在扁担巷的另一头出口附近游荡。
江枫在博物馆接到命令后,并未往分局去,直接抄近路往城西方向去了。他没有加入追车的队伍,而是提前预判面包车可能逃窜的方向,一直在前方不停地游动,捕捉战机。
万坚强在后面追,江枫寻找机会在前面堵。只要时机一到,就可以前后夹击,来个瓮中捉鳖。
嫌疑人慌不择路,果然钻进了口袋。
这一带是老城棚户区,扁担巷是一条老街,宽度只有四米左右,左右两侧有几条狭窄的小巷,根本走不了车。此时的扁担巷,就像一条管道,面包车的退路已被万坚强堵死,只能从另一头出去。
江枫转动方向盘,驾驶思域拐进了扁担巷,远远看见一辆银色面包车从对面驶来。
万坚强眼看大势已定,拿起扩音器喊话:“面包车上的人听着,我们是警察,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即停车接受检查!”
面包车司机显然听到了喊话,车速不减,反而发疯似的加速前进。
江枫不得不重新判断眼前的形势,只不过瞬间的犹豫,车速不由自主慢了下来。这时,对讲机里传来万坚强打雷般的怒吼:“江枫,发什么愣?截住他,快!”
江枫如梦方醒,双手牢牢抓住方向盘,目视前方,踩了一脚地板油,转速表指针瞬间飙到红色区域。思域发出巨大的吼声,加速冲了上去。
面包车迎面冲来,越来越近,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江枫突然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眨眼的工夫,面包车已到眼前。千钧一发之际,江枫突然一脚紧急刹,把方向盘往左一带,让出一条通道。面包车紧贴着思域车身,强行穿过,发出刺耳的金属磨擦声。思域车身被刮出几道长长的凹痕,右后视镜掉在地上。
电光火石间,江枫看到一张极其恐怖的脸。
没等江枫回过神,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车身剧烈晃动,几乎撞翻,两个安全气囊同时爆开,刺鼻的火药味充斥车内。万坚强驾驶途观冲了上来,想从缝隙中穿过去,却撞上了思域的车头。
那条通道太窄,面包车可以勉强挤过去,途观却无论如何过不了。途观的车身比面包车要宽得多。
紧接着又发生第二次碰撞,后面一辆疾驰而来的警车急刹不住,撞在途观的屁股上。
三部车紧紧咬在一起,乱作一团。万坚强的车过不去,江枫的车没法掉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面包车从视线内消失。
万坚强跳下车,爬过思域的引擎盖,向面包车逃逸的方向追去,跑了几十米,终于放弃。他用尽全力把手里的对讲机扔了出去,仿佛能砸到面包车似的,对讲机摔得稀烂。
江枫解开安全带,推开变形的车门,勉强挤下车。
万坚强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看见江枫过来,一把揪住他胸前的衣领,“你他妈的聋了吗?”
江枫垂手站立,一言不发。
万坚强瞪着血红的眼睛,像愤怒的公牛,“老子叫你截住他,为什么不截住?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才三个月大!”
两个年轻警察从后面赶上来,强行把万坚强拖开了。
江枫目光呆滞,茫然看着天空,残阳如血。
被抢的小孩是个男婴,刚满百天,小名叫饭饭。
饭饭的父母都已年过四十,有个女儿,已上了初中,一直想再要个儿子。好不容易盼到二孩政策出台,饭饭的母亲不顾高龄风险,生下了饭饭。一家人欢天喜地,没想到突然遭此横祸。饭饭的母亲当即崩溃,接连几天粒米未进,精神恍惚。
案发当天,警方就在媒体发布了悬赏通告,呼吁知情人士提供破案线索。
嫌疑车辆排查工作也已全面铺开,但是毫无进展。五菱宏光号称“宇宙第一神车”,销量大得吓人,满大街都是,排查这种“神车”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三天下午,小孩家属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现场处置时的“内幕”,一帮人来到刑警队,找万坚强兴师问罪,要求严肃处理失职警察。
万坚强是老江湖,并不跟家属讨论处置是否得当的问题,而是反复强调,现在警方的首要任务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小孩找回来,希望家属全力配合。如果贻误战机,谁也承担不起责任。
家属觉得言之有理,确实没有什么比找回小孩更重要,这时候给警察添乱不是犯傻吗?家属又说了些恳求和感谢的话就走了。
家属走后,万坚强关上了办公室的门,点着一根烟,手摸着光头,重重地靠在大班椅上。
万坚强身材高大,才四十多岁就没了头发,像个胖大和尚,弟兄们背后都叫他“光头强”。刚才成功转移了话题,总算暂时对付过去,但是他心里有数,如果能及时把小孩找回来,万事好说,倘若不然,局面将会很难收拾。
这起案子,不光关系到刑警队的荣誉,可能还会影响到江枫的前途命运。
二十七岁的江枫,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和睿智,天生就是干刑侦的料,越是遇到复杂局面头脑越冷静,像一个嗅觉敏锐的猎人。万坚强自信看人很准,当年就是他慧眼识珠,把江枫抢到刑警队来的。每次想起这事,万坚强就觉得庆幸。
江枫在刑警队干了五年,屡破大要案件。但这小子的运气似乎不怎么好,去年平安夜发生的那起离奇车祸案,他是破案的首要功臣,非但没立功,反而得了个处分。
江枫那个处分挨得有点冤,万坚强身为带头大哥,却没能力保护手下的弟兄。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想起来就觉得惭愧。
这几天,万坚强也渐渐冷静了,反复对前天的现场处置情况进行复盘。假如江枫当时强行拦截,会不会车毁人亡呢?也许会,也许不会,假设的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不管怎么说,凶手毕竟是从警察眼皮底下溜走的。即使拿出一百个理由,小孩家属都会认为是诡辩,警方故意开脱责任。在事实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严重后果。
要想走出目前的困境,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抓到抢婴犯,把小孩解救出来。
万坚强下定决心,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破案有时是需要一点运气的,但愿老天爷保佑,他暗暗祈祷。
一根烟没抽完,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他抓起听筒:“喂。”
“万大,有线索了。”
4月23日,案发第三天。
下午5点刚过,老彭跟老伴打了声招呼,带上钓具,骑着电动车就出发了。前几天痛风发作,不能出去钓鱼,把他憋坏了。
半个月前,老彭在东风大桥附近发现一个绝好的钓点,那里最近出鱼,每次都满载而归。老彭把这个地方作为最高机密,连最好的钓友都没告诉,毕竟再能出鱼的钓点,也架不住众人一拥而上。
天空乌云密布,老彭并不担心下雨,他带了户外遮阳伞和雨衣,装备齐全,不惧任何风雨。
江岸边怪石嶙峋,老彭找了块稍平点的石头坐下,打开钓鱼包,开始组装钓具。调好渔标,鱼竿支起来,窝子料打下去。
他悠然点着一根烟,按照以往的经验,最快也要等十多分钟,才能把鱼儿诱过来。趁着这个空隙,老彭左右看看风景,目光突然在一个点定住了。
石头缝里有一个红色的东西,老彭走近一看,是一个儿童玩具拨浪鼓,旁边又发现一只小孩的鞋子。他想起两天前在报纸上看到的悬赏通告,虽然从机关退休多年,每天坚持看报的习惯并没变。
老彭再也没心思钓鱼,从裤兜里掏出老年手机,拨打110。
半个小时后,两部警车赶到现场。
车上下来五个人,分别是大队长万坚强、江枫、唐法医,还有一对神色紧张的中年夫妇,是饭饭的父母。江枫已暂时停职,是万坚强特意把他叫来的。另一辆警车上下来几个拎着工具箱的年轻警察,是负责现场勘查的技术员。
技术员把两个物证袋交给万坚强,里面分别装着拨浪鼓和婴儿鞋。
万坚强把饭饭的母亲叫到身边,“这两样东西,你认识吗?”
饭饭的母亲看了一眼,一个字都没说,当场就晕了过去。站在身旁的丈夫赶紧把她搀住,才没倒在地上。
万坚强眉头紧锁,回头看身旁的唐法医,似乎在问:“你怎么看?”
唐法医摇了摇头,“看样子凶多吉少。”
江枫几乎眩晕,如果自己当时把面包车截住,也许结果不会这么坏。
凶手抢夺婴儿,无非为了卖钱,本不至于杀人灭口。但是,凶手在被警察追捕之后,已成惊弓之鸟,一旦被抓到,小孩就是活证据。凶手为了毁灭证据,完全有可能杀人抛尸。
万坚强脸上阴得能滴下水,吩咐身边穿警服的年轻人:“回去拟一份协查通报,通知下游沿岸各兄弟单位,近期密切关注江面情况,发现无名小孩尸体立即报告。”
饭饭的母亲渐渐缓过来,走到江枫面前,“是你害死了我儿子!”
江枫木然挺立,一言不发。
饱含雨水的云团在山尖游走,变幻莫测,天空下起了雨。暮春的毛毛细雨,像雾一样笼罩大地,无孔不入,就像人的痛苦一样。
江枫感觉身体在急速下坠,仿佛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