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奥古斯特·马尔蒙
在夏尔的指挥下,市政厅本地守军与前来支援的第三营一起将余下的波旁军全部推下了塞纳河,双方得以实现今日的彻底停火。
市政厅的巴黎市长办公室内,一身戎装的夏尔跟皇帝一样坐在那把装饰最为华丽的交椅上,瓦莱夫斯基站在他身旁,像是古代皇帝身边的近侍。
“把他带过来。”夏尔对站在门前待命的两个背着步枪的下属命令道。
不多时,两个背着步枪的起义市民便押着被绳子结实捆住的马尔蒙进到了办公室内,向夏尔点头致意后两人便出了房间顺便关上门,这间悬着水晶吊灯,四周满是精美木雕,壁画以及挂毯的房间只剩他们三人。
“我本来以为圣安托万那次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没想到仅隔了一两天我们就又以相同的方式见面了。”夏尔先开口对马尔蒙说。
“连续两次败在你手上,我无话可说。”马尔蒙的语气很平静似乎接受了现实,在煤油灯的橘光照耀下的他显得是如此的苍老与疲惫。
“干嘛用这种态度说话啊,一副对不起主子栽培的模样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你吗?”
“被骂了十多年,早习惯了。”
这种一问一答的模式夏尔很快便厌倦了,见夏尔不想说,瓦莱夫斯基主动道:
“马尔蒙,你作为父亲生前亲自册封的元帅,为了个人私利选择像苏尔特一样效忠波旁我也不打算怪你,可你既然都已经在圣安托万失败了一次,为什么之后还要继续为波旁卖命呢?”
马尔蒙一听到瓦莱夫斯基的声音便诧异地抬起头来,在倾听瓦莱夫斯基说话的途中那双疲惫的眼里竟开始滚动出浑浊的泪,见马尔蒙这副样子瓦莱夫斯基马上想起了那名说自己声音很像拿破仑的名叫皮埃尔的流浪老兵,估计此时的马尔蒙和他是一样的。
“感动什么的之后在监狱里慢慢感动吧,回答他的问题!”夏尔用力拍了一下办公桌,一声惊堂响把马尔蒙吓了一激灵。
“因为……没办法啊,”马尔蒙低着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因为十六年前背叛皇帝已经让我在除贵族以外的人那里都丢尽脸面了,要是我不全力讨好贵族还有哪里肯收留我呢?”
“你没有尝试做什么挽回吗?”瓦莱夫斯基问。
“挽回了啊,我出钱给外省修路,出钱补贴贫民的生活,还给教堂做慈善捐献,可我即使做了那么多收获的依旧是骂名。”马尔蒙的语气慢慢变得激动起来。
夏尔和瓦莱夫斯基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马尔蒙,看在你曾是前帝国元帅的份上告诉你件事吧,”夏尔从交椅上起身踱步走至窗前,望着远处依旧漆黑一团的夜空,“我和瓦莱夫斯基是在今年年初从瑞士启程回法国的,在经过贝尔福准备前往南锡的大道上走过了一段我平生见过的最糟糕的道路。”
“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洼,高低落差大到能让高速移动的马车散架,搞得我们没法子只能跟牛车一样慢慢走。”瓦莱夫斯基补充。
马尔蒙望望夏尔又望望瓦莱夫斯基,眼中满是不解。见马尔蒙不回答,夏尔继续说:
“我们在路上遇到过一批流民,他们要么是因为交不起税赋逃荒要么是家里土地被波旁贵族霸占被迫流浪,他们中最老的已经需要拄拐杖,最小的也不过是孩子,他们中最远的甚至是从百里外的栋雷米村过来的,要是我们没有给他们发面包他们当天就会饿死,
之后我们先后到了南锡和兰斯,南锡此时正在发生一场游行——或者说在波旁当局看来叫叛乱,一群无地农民由于前述原因成为流民后,涌进城市想在里面找份工作或是得到救济,可当局并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迎接送了他们一梭子弹,而兰斯也是遍地得不到救济只得等死的穷人。”
“……你想表达什么?”马尔蒙沉默片刻后吐出了这句话。
“还在装傻吗?”夏尔毅然转过头去,近乎是怒视着马尔蒙,“就假设你出钱了吧,可你出的那些钱以及慈善捐赠没一个用对地方的!我要是没想错的话那些钱肯定都被你效忠的波旁贵族和主教悉数贪污了吧!”
“这……”马尔蒙微微低头不住地左顾右盼似在进行思想斗争,而瓦莱夫斯基趁势补刀:
“你表面上说给底层捐献,可都是通过传统的将钱给贵族然后让贵族代你执行的路子,结果这笔钱都被贵族自己贪污了而底层没分到一点好处,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好评价呢?还可能为此说你和贵族勾结,彻底向贵族卑躬屈膝了呢。”
“你,你是说他们骗了我吗?”
“接受现实吧,你以为那群不学无术只看血缘的废物们真的会因为你个非波旁出身的家伙给他们献殷勤就高看你一眼吗,说难听点你在他们眼里就是条听话又好用的狗罢了!”
“你在我们放你回去后依旧选择率领勤王军打进巴黎,心里想的应该是‘自己既然走投无路,不如紧紧依附波旁一条路走到黑’吧,如果你能镇压这次革命那波旁家必然会让你继续维持现有的体面,对吧?”瓦莱夫斯基接着补充。
“难,难道不是这样吗?”马尔蒙不解为什么他俩要说这些。
“在我的……哦不,在东方的中国有一句古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简单来说就是当你要面对的敌人不存在时你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夏尔转身再次面向马尔蒙,眼神中透着轻蔑,
“你以为波旁王室任命你做巴黎驻军司令是为了什么,一是防止革命发生或能发生时迅速镇压,二是你对波旁的依附与没有外在势力让他们确信你不会谋反;一旦你成功镇压了革命,在一没有了防范对象二你又积攒了声望的情况下,国王会怎么对待你应该不用我来教你吧?”
马尔蒙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低着头,先是急促地呼吸几声后又是低低的啜泣,见到他这副样子夏尔和瓦莱夫斯基又交换了个眼神点点头。
在夏尔的命令下,那两个下属进门来将马尔蒙押走了,在革命最终结束前他都将被软禁在市政厅内。
“等一等,”在准备遭押出去前马尔蒙忽然说话了,“看在你们和皇帝有联系的份上我也告诉你们一些事情吧:第二批来自外省的勤王军正在路上,大概明天早上就能赶到巴黎,他们是由苏尔特带领的。”
马尔蒙说完这些后也没瞧夏尔,傲气地跟着那两人走出了市长办公室。
“唉……就算我对他同样没有好感,可看见曾经一个与父亲私交甚密且同样为帝国立下战功的老元帅落到这种境地还是有些让我同情。”瓦莱夫斯基掏出手帕抹了抹有些油润的脸。
“他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波旁当局什么作风他一辈子都没看出来,落到如今这种境地纯属活该。”夏尔补充道。
“去吃点东西吧?今天所有人都连续作战了一整天,你作为实际指挥官肯定也累坏了吧?”
“我是很想休息,不过我们正在面临一场很大的危机,想到这个我就没法休息了。”
“什么危机?跟我说说呗。”瓦莱夫斯基被勾起了好奇心。
夏尔正准备开口,恰到好处的空腹咕咕声便同时从两人的胃里传出来,见状夏尔索性也不说了,两人互相朝对方耸耸肩,一起走下市政厅去找点吃的先填肚子。
拉马克在布朗基与另一个市民的搀扶下指挥着第三营的起义市民打扫战场与处理遗体,市政厅方向的守军一半在围着火堆大快朵颐迟来的晚餐另一半则直接抱着枪睡在一旁呼噜打得整天响,他们身旁的里沃利街大路上堆放着许多物资,都是那些没有直接上街垒的市民从家里搬来的。
十来个老兵自己在市政厅不远处的一家旅馆外拼了个桌,高高兴兴地啃着法棍喝着咖啡,在看到夏尔过来后他们纷纷向其举杯致敬,事后递给两人一份同样的法棍套餐。
“从巴士底日到今天,你们感觉打得怎么样?过不过瘾?”夏尔一边吃着法棍一边对他们说。
“过瘾!”他们一齐回答。
“其他人呢?”
“都在旅馆里睡觉呢,老板支持革命允许我们免费住下。”一个坐得离他较近,白胡子也留得比较短的老兵说。
“别是用刺刀逼他支持的哦。”
欢声笑语过后,两人坐下来也开始消灭迟来的晚餐,与秉持优雅的瓦莱夫斯基不同,夏尔选择狼吞虎咽地迅速消灭手里的晚餐,之后站起身来收起了先前的和蔼换回了一如既往的严厉,搞得坐地的瓦莱夫斯基望着身旁如此高大的他有点发悚。
“诸位,你们都是这场革命中我最为依靠也最信任的战士,要是没有你们这些老兵的帮助我们所有人都无法在一天之内控制整个巴黎,更无法在波旁军今天的大举反扑中牢牢扼守这最后的阵地!”
夏尔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瓦莱夫斯基和那些老兵纷纷鼓掌,一些市民也被吸引,出于好奇或是对夏尔的崇拜也自愿来到他的身旁,他们里里外外将中间的夏尔团团包围,就像是聆听圣言一般。
“可是我也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在我们之中混进了一些卑鄙的投机分子,他们并不想让法兰西实现共和,而是想通过这场革命迫使波旁王承认宪法,从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维持法兰西的王政!”
此话一出现场马上响起一阵惊叹声,极快的时间内刚刚还在勾肩搭背一起庆祝的市民就开始以异样的眼光看身边的同伴,夏尔注意到了这点,连忙要求大家肃静:
“市民们,我相信在场的你们一定都是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的,为共和流下的每一滴血都不应该白流,如今外敌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威胁,若我们不去将此等危机尽快解决,后续发生的事端或许我们都将难以控制!”
“那么,我们要怎么解决呢?”人群中有人问道。
“去协和广场,拉法耶特司令有必要给我们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