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背叛
高举三色旗的夏尔领着高唱马赛曲的革命群众继续前进，望着满地残破的街垒与早已僵硬的市民遗体，不少市民流下了同情与惋惜的热泪，而这份热泪又反而化作革命的动力激励他们唱得更加响亮，直至战斗的歌声响彻整个街区。
渐渐地，他们走过了卢浮宫，杜伊勒里宫已经近在眼前，见队伍来到了这里夏尔立马就不唱歌了，反而命令所有人整好队列做好戒备。
不多时目标便出现了，只是这次挡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军队而是警员，从排成三排队列的普通警员和在旁边指挥的警长一个个都是他的老熟人。
“警员邦纳夫斯基，没想到我们竟然会有这一天——哦不，大概是一个月前我就接到那位大人的密信让我注意你了。”
“是不是那位陆军大臣苏尔特告诉你的？如果是，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的真名，想知道吗？”
“不想，”警长摇摇头，同时摆摆手表明他已经知道了，“作为曾向波旁王旗宣誓效忠的人，逮捕波拿巴分子自然也是义务范围内的事情，对你这种波拿巴后裔更是如此。”
列队的警员们收到警长的命令纷纷平举步枪做出瞄准状，而夏尔身后的老兵与市民见状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双方就这样僵持在了一起，可终究谁都没有开第一枪。
“……让路吧，警长，”夏尔抬起右手向后摆示意下属们冷静，“跟我们有矛盾的是你的主子，再这样拖下去我担心事情会难以收拾。”
“我说过，我已经向波旁效忠，除非你们在此杀了我们，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们过去！”
望着对方决绝的样子，夏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在刚刚入职警局时他就对自己多有照顾，对自己越级提出独自巡逻圣安托万的申请也是直接答应，对比起以往面对那些扯高气扬的黑心老板，这个警长的确帮他众多，如今要自己亲手扣下扳机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夏尔微微侧过头看向那些曾经的同僚们，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十分复杂，有挽留有愤恨但更多是麻木。
——对不起了，我在这个点回到巴黎来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嘛，如果不能就地重建帝国，就地干掉波旁也是可以的。
心意已决，夏尔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后又吞了口唾沫，沉思片刻后轻声下令开火。
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印象了，当他回过神来时天已经黑了下去，煤气灯停止了工作，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市民在来回走动以提供光亮。
夏尔疑惑着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周边正是协和广场，远处的杜伊勒里花园内，市民们正有条不紊地借助火光用各种能找到的东西在靠近大门的地方修建街垒，而此刻最便利的材料自然就是花园里的各种树木了。
未完工的街垒上以及花园里已经预先插了几根三色旗旗杆，看来他们真的很乐在其中。
几个老兵围在他身边，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扭开了瓶盖的便携水壶，从其中飘出来的酒味来看，要是自己晚一秒恢复意识就要跟个糟老头子间接接吻了，出于恶心夏尔条件反射地吐了吐舌头。
“你终于醒了啊，还以为你是被枪声吓晕过去了呢。”一个苍老但又充满魄力的声音忽然在夏尔耳边响起。
夏尔第一反应是拉马克，可这声音和病恹恹的拉马克比起来多了几分坚毅且音色完全不同，循声望去，一个戴着贵族式假发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和那些老兵一起站在了他的身旁，他的眼神虽很温和，可眉宇间依旧蕴含着肃杀之气，那是只有军人或亡命徒才可能拥有的。
“您是哪位？”夏尔迅速起身，半疑惑半警惕地盯着老人。
“嗯……虽然有人叫我两个世界的英雄，但我个人感觉承受不起，你就直接叫我拉法耶特议员好了。”
“拉法耶特？”夏尔惊呼道，“你就是那个曾和华盛顿一起打英国佬，又在大革命期间出力颇多最后因为马尔斯校场屠杀事件身败名裂的那个拉法耶特吗？”
“……最后那条就不用加了。”拉法耶特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还想聊些别的，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你既然是众议院议员，现在不呆在波旁宫怎么会到这来？”
“波旁宫早些时候确实聚了很多人，但傍晚时分就散得差不多了……他们和以往一样从荣军院要到了武器，现在应该正在忙着建街垒吧？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
拉法耶特的意思并不难猜，他是在说此时此刻都如四十一年前的那场大革命一般。
“嗯……你们是从协和桥那边过来的吗？”夏尔一边说一边指向远处那座沐浴在塞纳河柔风中的造型新颖的桥，以及桥的另一头那座在灯火中隐约浮现的如幽灵般的波旁宫，众议院的所在地。
“是的，本来路易十五——哦不是，协和广场这边从早上起就由王家瑞士卫队看守，可之后我听人说他们被击败了，这才在确认安全后第一时间指挥起义市民试图先行占据这里，可没多久我们就又遭到了攻击。”
“是残余的瑞士卫队吗？”夏尔问。
“是的，”拉法耶特闭上眼睛，心情犹豫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们并没有被彻底消灭，还有五十余人化作散兵埋伏在花园里向我们放冷枪，要不是你的人手听到枪声来帮忙，我们估计就要退回波旁宫了。”
夏尔又看了一眼远处那座搭建在杜伊勒里花园内的街垒群。
“聊天就到这里吧，我感觉脑子舒服些了，”夏尔原地伸了个懒腰，“拉法耶特先生，既然你之前提到一切都回来了，那不妨我们就让他回来得更彻底一点吧？”
拉法耶特疑惑地望着夏尔，不知他什么意思。
“如今参加起义的市民经过一天的战斗，在我看来已经具备了战斗能力，为了保持士气以及后续需要，我提议将他们整编成统一的队伍。”
拉法耶特愣了一下，略一思索后骤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打算重建国民自卫军？”
“当然，既然你说全部都回来了，更彻底一点有什么不对吗？如果我没记……推测错，那个查理十世应该在得知瑞士军团被我大败后就试图将勤王消息送出巴黎好调外地军队来镇压我们，你和我一样都是军人，没理由比我不了解这一点吧？”
见夏尔跃跃欲试的样子，拉法耶特也只得点头同意，之后和他一起将此事告知了现场的所有人，除却留下必要的人手到花园街垒处警戒外，其他人都被集中到了协和广场处。
为了尽可能醒目，夏尔一个箭步爬上海神喷泉，本想拉拉法耶特也上来但被后者拒绝，放弃后的他如帝王一般居高临下地望着这数百市民。
他们大部分是穿短衣或无套裤的工人，手工业者与职员，部分是中产打扮的考究人士，他们手里不是握着刀就是提着枪，且所有人眼中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一切的一切都让夏尔很是满意。
“市民们！经过我们在巴士底日一整天的奋战，我们已经给波旁王室引以为傲的王家军团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现在除了躲在建筑中瑟瑟发抖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可我们的斗争还没结束，波旁的勤王军正在赶赴巴黎，明日我们将迎来最艰苦的一战！
他们的刺刀锋利无比，他们的骑兵残忍野蛮，他们的巨炮更是能轻而易举摧毁我们的街垒，我并不想否认各位作战的英勇，可我比大家更明白这样一支军队的强大，若我们不适时做出改革，波旁军队将会再一次给我们所有人套上枷锁，让我们永生永世做波旁的奴隶！
为了更好的保卫革命成果以及提升作战效率，通过我和这位拉法耶特侯爵的共同商议，我们一致决定于今日重建被解散了十余年的国民自卫军，每一位勇敢站上街垒为自由而战的勇士都将是自卫军的一员！各位答应吗？”
夏尔话音刚落，在场的数百市民便同时欢呼起来，男人之间互相勾肩搭背，男女之间则激动地抱住接吻，既然他们以此做回答，那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第一步顺利完成。
让市民们欢呼了一会后，夏尔示意大家安静，继续说：
“国民自卫军既然于此刻成立了，那第一要务便是选出一名统领全局事务的能才担任新生的国民自卫军司令，候选人有两位，一位是我身边的这位‘两个世界的英雄’兼众议院议员的拉法耶特侯爵，而另一位嘛，就是我。”
“我知道您，您就是拉马克将军经常提起的那位积极保护我们免受当局欺凌的邦纳夫斯基警官吧？”人群中一名头戴包巾的女性喊道。
“可我记得他不是应该留着那副奇怪的东欧胡子吗，现在的他也没留那种胡子啊？”一名缠头巾的男青年纠正。
见话题即将转向奇怪的方向，夏尔不得已只能提前揭晓答案：
“你们两位说得都对，但我今天打算告诉各位的是：邦纳夫斯基只是我为混入警局编的假名，”此话一出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吊足了胃口，不自觉屏住呼吸等着夏尔揭晓答案，
“我的真名叫夏尔·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正是那位带给法兰西无尽荣耀的拿破仑皇帝的后裔！”
话毕，期待已久的欢呼声并没有出现，相反整个会场却出现了尴尬的沉默，连风吹过的声音与火把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如此清晰。
为了缓解尴尬，拉法耶特对人群问候了一声，这下子市民们才终于恢复了回应，可台词却显出一些小误差：
“波拿巴？不就是那个科西嘉的乡巴佬吗，什么时候那种乡下土猪也配来巴黎要饭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微胖男人推着眼睛说。
“什么狗屁荣耀，我父亲就是跟着那个暴君远征沙俄最后才回不来的，他欠我父亲的命还没还呢！”一名工人打扮留着散发的高个男人大喊。
“我们要共和，不要波拿巴！”另一名个子稍矮的男人摘下胸前佩戴的三色徽高高举起。
市民们顷刻间又像他宣布重建国民自卫军一样沸腾了起来，可这次他们不再是欢呼而是赤裸裸的愤恨，显然‘波拿巴’一词勾起了他们不好的回忆，拉法耶特瞧了一眼夏尔目瞪口呆的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
“各位好市民们，听我说一句，”拉法耶特到底是老姜犹辣，他一开口就如同落下一颗巨石将众人浮躁的心悉数压下，原先几乎闹到向夏尔投掷物品的市民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
“我们共同的敌人波旁王室此刻还没认输，这种关键时刻只要是反对波旁的力量都应该是我们的朋友，即使夏尔先生是拿破仑的后裔，可他在先前不是也领导诸位一同痛击了波旁吗，此刻正急需军事人才，我们若是内讧就是在给波旁递刀子啊！”
见拉法耶特将局势稳定下来，夏尔也只得临时改变方略，将本来准备的大段发言全部掐掉只留下末尾部分：
“总……总之，我愿意对着共和三色旗起誓，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我都将与大家在街垒上战斗到最后一刻，我的军事才能将更好地帮助我们对付共同的敌人！”
由于现场缺乏选举相关的所有材料，所以选举国民自卫军司令的方式只得用最为原始的举手表决，所幸候选人名单只有夏尔和拉法耶特两人，统计事宜由起义市民中一位失业的会计负责，结果没多久便出来了：夏尔的票数仅比拉法耶特少一票，完美落选司令一职。
“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知道结果的夏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他的眼中依旧闪着光芒，“不过能让我知道投出那关键一票的人是谁吗？能麻烦那位先生举个手吗？大家都在看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想知道我是输给了谁。”
夏尔话音刚落，一只修长的手便迅速举了起来，他一边举着手一边往前，不多时便来到了夏尔的身边。
他看着比夏尔大一些，面容清秀、轮廓分明，脸型略显方正却不失柔和，茂密的黑发背梳，露出的高高额头给人感觉充满智慧，灰色的双眼深邃而富有神采，与那样一双眼睛注视久了仿佛灵魂都能得到净化，一看就是个不简单的学者。
“请问能知道您的名字吗？”夏尔问他。
“雨果，维克多·雨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