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波拿巴家族
侍者在将两杯咖啡放在桌上后便离去了,路易习惯性地朝对方点点头表示谢意,将其中一杯缓缓推给了坐在对面的夏尔。
“因为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咖啡,所以只能拜托男仆一切照旧了,里面兑了牛奶,希望你喜欢。”
夏尔拿起杯子,习惯性地闻了闻气味后再小小地尝一口——这是他在那个世界喝咖啡的习惯,可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这股直冲脑门的苦涩还是让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或许……放点糖比较好?”夏尔放下杯子看向路易,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以往高三时代挑灯夜读时他曾喝过大量的咖啡,他甚至一度萌生过咖啡仙人的想法,可如今证明以往喝的速溶咖啡在这种十九世纪真家伙面前全无还手之力。
这并不足以让他接受纯正浓咖啡,倒让他开始怀念起速溶咖啡的滋味进而勾起思乡病了。
路易拿来糖块,亲自帮他放了几颗进去并轻轻搅拌好,夏尔尝了一口,脸色骤然舒展开来。
“我听说意大利人很热衷于咖啡,你从1816年爸妈离婚后就一直待在意大利,学得还真不错,”夏尔玩着汤匙,“当然,还有意大利语。”
“这话怎么说?”
“你的法语夹杂的意大利口音比亚历山德罗还夸张。”
路易听罢笑出了声,夏尔受情绪感染也不自觉笑出来。
“这或许是入乡随俗吧,我在刚和父亲来佛罗伦萨的时候担心找不到一起玩的朋友呢。”
“嗯,”路易点点头,“一栋大街上的双层别墅,他和我说他很喜欢在无聊时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他能有一种平静的成就感。”
“成就感?不会是觉得自己住得了他们买不起的房子,通过看着外面一堆堆无家可归的穷鬼幽灵一样游荡在街头来庆幸自己投了个好胎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考虑到他以往做过的事情应该也不太可能这样。”
“比起你,我可就惨咯,”夏尔撑起脑袋,叹了口气,“因为臭老爸一分钱都没给老妈留,搞得之后差不多一整年我都得和她一起挤在又脏又窄的公寓楼哎。”
“啊?”路易一听这话迷糊了,“就算离婚父亲没分给她钱,母亲就算凭着约瑟芬祖母留下的遗产不也应该够生活吗?”
“也没有多少啊,大头都分给欧仁舅舅了,1816年一整年我俩的生活开销基本都是舅舅承担的,唉,他在1824年去世的时候我还在奥格斯堡读大学,没出席他的葬礼让我至今都过意不去。”
“大学?那时候你才十六岁吧?”
“我是天才嘛。”
夏尔笑得贱兮兮的,滑稽的模样像是个鼻子不会变长的匹诺曹。
若是知道真实原因,路易估计会和常人一样摆摆手说“那不是必然的吗”,夏尔能跳级纯粹是那些东西他以前就学过了,外加金手指能力,他十九岁就光荣地从奥格斯堡大学毕业,走进军校。
“好好好,我的弟弟夏尔是天才,是天选之子,是波拿巴家族的荣耀~”
“哎耶,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啊。”夏尔面露些许懊恼之色,他可不希望十年没见的亲哥哥变成同性恋。
“那后来呢,有起色了?”
“嗯,她那段时间有买股票的习惯,大概是在1817年吧,她持有股权的一个匈牙利矿场忽然挖到了金矿,在大赚一笔后她带我回了瑞士,最终在图尔高的埃伦伯格买下了个城堡庄园,之后我也算是稳定下来了。”
“这样啊……这些年辛苦你了。”
“没事,”夏尔朝路易摆摆手,“话说,关于老爸,路德维克·波拿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多得去了,我就是听他说这些事长大的,”路易也一口将咖啡饮尽,放杯子的同时微微咂咂嘴,“就像你我都知道的一样,他是我们的叔父拿破仑·波拿巴的弟弟,在叔父称帝建立帝国后,他被命令去担任荷兰国王,协助叔父之后对欧陆的一系列战争,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态开始变化了。”
“自我认同为荷兰人了?毕竟路德维克就是‘路易’的荷兰语拼法。”
“是的,在管理那个商业王国的过程中,或是好奇或是巩固统治,他开始尝试走出王宫,以平等的姿态去乡村,去集市,去阿姆斯特丹交易所零距离地跟荷兰人交谈,慢慢学会荷兰语,用荷兰人的方式生活,用荷兰人的思维思考问题,最终更改姓名与国籍变成真正的荷兰人。”
“在之后,由于叔父和大不列颠的斗争激化,他强行通过所谓大陆封锁令要求法兰西帝国全境乃至附属国与盟国都不得同大不列颠贸易,起先据说效果拔群,连伦敦交易所的股票都涨停了,
不过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我们的父亲,拿破仑皇帝的亲弟弟路德维克就公开抗拒了这道命令,夏尔,你曾在奥格斯堡大学进修,应该从教授那里涉猎过相关的问题吧?”
“当然,我不但涉猎过还写过论文,”夏尔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做了个由上往下划的动作,
“荷兰的命脉或者说立国之本就是商业,禁止对英贸易后大量的商品都在港口堆积,直接搞得荷兰上下遍地饿殍娼妓,老爸希望叔父网开一面,但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是啊,不过有一件事我始终无法理解。”
“什么事?”
“缺钱的事暂且不谈,但若是因为缺粮而要求开放贸易从叔父的视角来看确实站不住脚,法国的农田沃野千里,莱茵邦联各国也有粮食储备,为什么叔父就没有下令本国与邦国向荷兰输送粮食呢?”
“其实,叔父当年是下过这道命令的,只是无法执行。”
“不能执行?”路易睁大双眼,一半是惊讶一半是不解。
“首先,是帝国内部——亦或者说是莱茵邦联的问题,虽说那些邦联服从于叔父,但也仅此而已,父亲为人内敛弱势,荷兰王国的袖珍军队也不算威胁,莱茵邦联各国凭什么在除却自己消费以及上交的部分后再援助荷兰呢?
就算他们真的挤出一点余粮,那点施舍也不足以维持荷兰人生存,至于法国自己就更不可能了,在那之后叔父为了报复西班牙与葡萄牙无视禁令同英国贸易便开启了半岛战争,之后又是远征沙俄,在这种情况下法国又还有多少粮食能够援助荷兰呢?”
“……这就是叔父,在自己的野心面前别人的命根本不算什么。”路易咬着牙说道,显然这让他想到了些痛苦的回忆。
“你恨叔父吗?”
“是的,我恨他。”
夏尔虽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但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决绝,特别是提到他的名字时路易脸上藏不住的愤懑。
“哦,我想起来了,你也当过荷兰国王。”
“嗯,”路易的火气稍微小了一些,“因为拒绝执行封锁令的事,他被怒气上头的叔父摘掉了荷兰的王冠,但我在那个王位上也没坐几天就被赶下来了,因为叔父之后决定将整个荷兰并入法国。”
书房内陷入死寂之中,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过了半晌,还是夏尔先打破了沉默:
“那么,你能带我去见见老爸吗?他应该还在佛罗伦萨吧?”
“当然可以。”
远处传来敲门声,路易回应后门被打开,乔吉安诺又一次走了进来,只是他这一次没将那块怀表拿在手里。
“乔吉安诺?怎么了吗?”路易对这个点对方的出现感到惊奇,现在下午茶时间已过,他此时应该正在工厂里。
“这位是?”夏尔看向乔吉安诺。
“哦,这位是……”
路易的话刚到嘴边就打结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夏尔介绍这个烧炭党的元老,按原计划他是打算晚一点再透露这一点的,但所幸对方看出了他的窘迫,望向夏尔的方向摘下帽子微笑着向对方行了一礼:
“叫我乔吉安诺吧,有幸曾和您父亲路德维克相识,也和您哥哥是忘年交的朋友。”
夏尔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头,乔吉安诺也同样,收起笑脸后便严肃地看向路易:
“那群奥地利人的狗鼻子比预想中要灵,好表弟们和你弟弟在边境干的事已经传到维也纳了。”
“那么快?”夏尔狠拍一下桌子,“才过去一天不到啊!”
“所以,在美泉宫的管制令传到米兰前,不管是您还是您弟弟都得去外面避避风头了。”
“可以,但要去哪里?”路易看向乔吉安诺。
“特伦蒂诺附近,”乔吉安诺意味深长地看了两兄弟一眼,“那个终年都灰蒙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