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在巴黎的天空下
“你打算进警察局……咳咳咳!”拉马克被夏尔的发言搞得吃惊不小,当即大声咳嗽起来,搞得身旁的两人都不由得有些心慌。
瓦莱夫斯基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夏尔则有些不情愿地用拉马克递给他的手帕小心擦拭着他嘴角流出的哈喇子,一开始在兰斯还没发觉,可在这三天的路程中,夏尔才明白过来那位‘人民保护者’拉马克将军本质上其实也已经是个早已处于暮年的老人了。
当然,此处的暮年并不是指他的年纪:他出生时才1772年,现在也就五十来岁,拉德茨基大他十多岁都生龙活虎地像年轻人似的,为此拉马克的暮年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特别是在一个月前患病之后。
夏尔也只知道拉马克于1832年6月死于霍乱,直接导致了那场名著中的起义,可关于之前得过什么病完全不知,应该是积劳成疾身体欠佳吧。
“我知道这或许很过分,不过就和我在路上和您说的一样,我和您,和布朗基先生,以及巴黎乃至全法国的自由主义者与共和主义者们一样仇恨波旁王室,而我们迫切需要一位安插在他们暴力机关中的一枚钉子,我就正合适。”
“咳……咳。”拉马克在瓦莱夫斯基的帮忙下总算是恢复了过来,深呼吸了一大口以清嗓子。
“不是我不想帮你啊邦纳夫斯基,查理十世反动归反动可他不是傻子,巴黎警署作为他大搞白色恐怖依仗的鹰犬,从署长到警员每一步都由杜伊勒里宫方面亲自审理,一般人几乎不可能进去呀!”
即使知道他曾是拿破仑的手下,可由于苏尔特的前车之鉴,夏尔还是决定暂时不向他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就算他不去向波旁告密,也很难保证他将此事和他的那些共和派自由派朋友说了后给自己没事找事地添堵。
“常规方法或许不行,可办法总比问题多不是吗,波旁王室如此荒淫无道且醉生梦死,总能找到办法的。”
夏尔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熟悉的自信神色,这表情瓦莱夫斯基见过,他在埃伦伯格庄园看那幅拿破仑翻越阿尔卑斯山的画时就是这个表情,他向夏尔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转移话题。
“唔,如果您觉得现在这个话题太沉重,那就聊些比较轻松的吧?”夏尔注意到了瓦莱夫斯基跟他使的眼色,连忙说。
拉马克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有些疲惫地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并问他想知道什么。
“嗯……”夏尔苦苦思索,可满脑子都是有关于混入巴黎警察局或革命相关的内容,都是那些已深入就很沉重的话题,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乐内容的夏尔只得放弃,向拉马克抱歉后便继续看向车外。
他们自兰斯出发开始到现在已经走了三天的车程,马车此时已经到了巴黎外围,这里的风景与其他地方的乡下并无本质不同,一样的凹凸不平的留着水洼的泥土路,一样的道路两旁杂乱生长的弯折大树,一样三三两两聚在火堆旁瑟瑟发抖的人,以及一样的……
哦不对,房屋不一样。
外省乡村很多房子还是木制结构稻草铺顶的,而这里的房子从外表上看都是将石头作为主材料,房顶也是用瓦片覆盖,与其说是乡村倒不如说已经初具小镇的样子了,和吕内维尔的那家面包房,旅馆以及日用品商店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此时已经步入傍晚时分,把眼前这略显空旷的地域渲染得一片悲凉。
若是此情此景放在游戏里,八成能被当作生化危机类游戏的地图,这些房子就像怪物刷新点一样会从门后冒出无数个眼神空洞嘴角流血还不停发出嘶嘶声的丧尸等着咬碎每一个见到的生灵的血肉。
天空被大片的乌云完全遮住,把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染得灰蒙蒙的一片,就连远处的巴黎城也在点点的光芒中变得犹如海市蜃楼一般。
……
巴黎城的街道一如既往拥堵,人群一如既往密集,街边气派的房屋透过窗口泛出的橘色灯光与小广场上破帐篷旁的火堆交相辉映,别致极了。
夏尔茫然地望着窗外,本应熟悉此时却十分陌生的巴黎城让他脸上时而现出惊奇之色,可没一会又会慢慢归于平静,时而叹气时而摇头,把一旁的瓦莱夫斯基看得都乐了。
“笑什么?”夏尔听到了瓦莱夫斯基的声响,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这副一边看着巴黎一边惆怅得像咖啡馆的愤世嫉俗学者的样子有点好笑。”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夏尔说着指向远处那个在一排建筑中高耸得及其吸睛的建筑,从轮廓来看像是个巴洛克式的宫殿,“你知道那是哪吗?”
“嗯……从轮廓和我们所处的位置来看,应该是巴黎军校?”
“对,就是巴黎军校,就是……你的父亲深造过的那家军校。”
瓦莱夫斯基听夏尔那么一说,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他是想起自己以前在圣西尔的日子了,作为极具野心的波拿巴家族正统后裔,他对自己的父亲拿破仑皇帝的执念远在他之上,即使已经时隔半年他依旧对被开除耿耿于怀。
“是的。”瓦莱夫斯基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想也只是干巴巴地应答了一句。
一阵沉默,夏尔也许是见对方不回答他感到无聊,转头就把话匣子抛给了拉马克:
“拉马克将军……之前在路上有些事我没想好怎么开口,我现在可以问您吗?”
“什么事?”拉马克问,此时他的气色与音色都好了很多。
“……我想知道,你对那位拿破仑皇帝的态度是什么样的,支持还是反对?”
面对这个问题,拉马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让人不知他是对此感到意外还是感到不满,可在片刻后他还是开口道:
“你想听什么样的答案?”
“当然是真实想法,不用褒奖也不用贬低,将军您怎么想就怎么说,现在是在嘈杂的大街上,还是在马车里,没人会注意到我们说什么。”
拉马克又是一阵沉默,夏尔就当他是在斟酌如何发言也没有催促,好一会后他才缓缓开口,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我怀念他,但又憎恨他。”
夏尔和瓦莱夫斯基都被这模棱两可的回答搞得有些懵,异口同声地问他为什么那么说。
“一言以蔽之,怀念他是因为波旁王室对待公民比他更为凶残,憎恨他是因为他统治时期也把公民当作他对外侵略征服的炮灰。”
“后一个想法是在您调去那不勒斯后产生的吗?”夏尔问。
“是的,我帮他哥哥约瑟夫控制了西西里岛,在缪拉将军通过裙带关系给自己戴上那不勒斯王冠后又是我帮他镇压了南意大利的起义,每开出一枪或是挥出一刀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
“因为你打从心底里开始同情那些起义者了吗?”瓦莱夫斯基问他,因为两人早已是朋友故没必要用敬称。
“对,我越是将他们作为敌人,就越是能在他们身上看到一些熟悉的影子,那些影子自我还在国民自卫军服役的时候就见过,那是对自由的向往与共和的渴望,以及对专制与压迫的痛恨。”
“即使他们是被称为野蛮,杀人不眨眼的西西里人?”夏尔口气随便地回道。
“这些说法我在那不勒斯时也听他们谈论过,可他们是谁,骨子里和我们共和国公民一直厌恶的旧贵族是同类!他们会用诸如‘野蛮,愚昧’这类只有贵族才会说的词语形容底层人民,可全然不想到底是谁让底层人民变成这副样子的?
共和国公民拿起枪是为了保卫共和国,也只需为保卫共和国而战,我们为拿破仑而战也是建立在他愿意保卫共和成果的基础上,可从他慢慢开始给自己的家族成员戴上王冠开始,这个帝国哪还有一点共和的影子?共和国公民流干鲜血就是为了捍卫他们坐在王座上颐指气使的资格吗?”
拉马克说完这些又开始气喘吁吁,见他声泪俱下的模样,夏尔和瓦莱夫斯基都不忍再听下去,夏尔本来停在嘴边的关于西西里烧炭党的事情也被他一把咽进了肚子里。
“让车夫在前面停下吧,”瓦莱夫斯基望着不远处的先贤祠,忽然说话,“我们要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