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来一杯?
在门诊药房取完药,沈清照核对一遍各种药的数量,确认无误后,懒散地无视掉贺斯白想要接过装着药的塑料袋的手,随手把收费单据随手扔进了垃圾桶,然后拎着塑料袋,招呼贺斯白:“走吧。”
一旁的贺斯白抿了抿唇,用左手艰难地从兜里拿出手机:“多少钱,我转给你。”
“忘了。”沈清照耸肩,一脸无辜。
“……谢谢。”贺斯白沉默片刻,知道在这里和沈清照僵持无用,于是果断伸手接过装着药的塑料袋拎着。
沈清照也不跟他客气,毕竟贺斯白只坏了一只手。
空出来双手,正好方便她低头拿出手机叫车。
这个时间正是夜车司机活跃的时候,没一会儿车就来了。
二人分别从两侧上车,一起在后座落座。沈清照一手捏着手机,和司机确认订单,一边漫不经心地侧过头,朝贺斯白望去。
是问询的语气:“挺晚的,要不——”
一旁的贺斯白闻声转头抬眸。
车内光线昏暗,窗外投进来稀薄的路灯光线,只能照亮贺斯白靠着车窗的那半张脸。从正面看过去,贺斯白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于是沈清照看见少年右眼角下不知何时溅了一道血迹。像一滴泪痣。
但并不违和。
贺斯白皮肤本就苍白,沈清照甚至觉得有了这粒滟红色的痣,少年整个人多了几分破碎感和病态。
——像一块尚有余温的炭火余烬,红光在灰尘里明明灭灭,温柔与病恹交织。
那一刻,饶是见多识广,风流债缠了满身的沈清照都不得不承认,她感觉自己的心尖猛然一颤。
明明不是环境高级的邮轮或高级餐厅,也没有氛围旖旎的鲜花或音乐,前排坐着个脑门锃亮的电灯泡司机,用超大分贝音量播放着郭德纲相声。
可还是糟了,是久违的,不被经纪人允许的,怦然心动。
只怪少年实在太好看,就连背景音里的戏谑笑声都不能让人出戏。
沈清照突然停顿的这几秒里,贺斯白仍保持着侧头的姿势,在默默地望着沈清照那双明艳至极的眼。
一个忙着怦然心动,一个还在为对方话音的停顿而感到茫然。凑巧的是,二人均是莫名沉默下来。
车窗外有鸣笛声响起,沈清照因此回过了神。她轻巧地勾了下唇,伸手似要抚上贺斯白的脸。
贺斯白性格本就敏锐,感觉到沈清照的动作之后,目光连带着身体猛然窜开,下意识地要躲避。沈清照却率先一步收回手。
似是知道自己动作唐突,沈清照微不可闻地低低轻笑一声:“……抱歉。”
她反手把自己眼下的位置指给贺斯白看:“你这儿有血迹。”
贺斯白用手背使劲抹了抹,把眼尾抹出一派绯红。但眼下那一粒血迹却还在,在他白皙的脸上,红得耀武扬威。
“没擦掉。”沈清照笑着摇头,“笨。”
贺斯白的神色有些迟疑:“在哪?我找不到。”
沈清照笑了,抬手在空中停顿片刻,最终还是在那处血迹的位置轻轻点了一下。
“在这。”
这次贺斯白没有躲。
是须臾间,蜻蜓点水般的相碰。
贺斯白清晰地感觉到了纤细的指尖传递来的熨帖温度,带着一点俏皮的痒。
贺斯白忍不住眨了下眼。
他伸手,指向沈清照刚刚触碰过的位置:“这儿?”
在得到沈清照肯定的答复后,他狠狠地搓了几下。
这次终于搓掉了。
贺斯白弯下腰,从座位侧边的纸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摩挲起指尖上的血迹。
等纸巾已经皱皱巴巴得不成样子,他才后知后觉地问沈清照:“你刚才要说什么?”
正向窗外看风景的沈清照转过来头,望着他想了片刻,回答:“哦,我想问你去哪。”
贺斯白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又凑近跟司机说话:“前面中央大道的十字路口停下就行。”
沈清照问:“去找个旅馆凑合一宿?”
贺斯白态度坦然:“有时候我在CLUB打工,后半夜回不去学校也这样,习惯了。”
沈清照说:“看来你睡觉不择席。”
“没办法,总不能睡大街上。”贺斯白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贺方林晚上经常叫人到他家打麻将,一打一通宵,我回去不方便。”
沈清照点头,表示了解。
车内安静下来,车子四平八稳地在路上驶着。
越往繁华地段走,车流越多。
有点堵车了。
又是一个红灯间隙。百无聊赖的沈清照终于忍不住摸出一包烟。
她咬着烟蒂,一边摸打火机,一边轻飘飘地开口:“那去我家吧。我家虽然条件一般,但总比路边的三无旅店强点。”
贺斯白听见之后,转头望着沈清照的侧脸,愣了好一会儿。
良久之后,他语气迟疑地开口,声音有些涩:“这样,不太好吧。”
沈清照低头点烟,没转头,但余光已经把贺斯白脸上藏不住的慌乱尽收眼底。
她突然发现,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贺斯白才会袒露出独属于少年的稚拙一面。
“怎么,”沈清照来了兴致,她捏着烟,低低地笑了一声,话音故意挑得缱绻又勾人,“怕我吃了你啊。”
贺斯白没搭腔,沉默片刻后说话,语气听起来特正经:“别随便把陌生男人带回家,挺危险的。”
像一个老父亲,在教育不着调的女儿。
沈清照感觉自己的一腔风情撞在了一堵白墙上。她一脸无语,都被气乐了:“你当我慈善机构?路边随便捡个人都会邀请他去我家住?”
“你别冤枉我,也别趁机教育我。”沈清照一边笑,一边抿了口烟。
她随手给车窗按下了个缝,让烟雾飘出去。转头再次望向贺斯白的时候,笑意敛了敛,带上几分认真的意味,“我是第一次带人回家住,除去小区物业和查水表的,你是第一个去我家的男性。”
这话昭昭又堂皇,振振又有词。
但贺斯白压根不信。
倒不是以貌取人——因为沈清照看着明艳摇曳,风情万种,所以就觉得她的平时生活一定风流。
他只是不相信“第一”“唯一”这种独一无二的冠词,听起来过于失真。
他眯着一双黑瞳,侧头,近距离打量沈清照,试图在这句看起来很容易找出漏洞的誓言里找到一些漏洞。
而沈清照似乎浑然不觉他的揣度,只感觉到他的目光,于是又再次望过来,莞尔一笑。
那双上挑的眉眼漂亮极了,眼神间的况味迷人又专注。
瞳仁里再无其他,只映着一个模糊的他的倒影。
她说:“真的。在我这,你是独一个。”
贺斯白怔愣片刻,只觉一阵热意从脖颈慢慢攀升上来,蔓延至耳朵尖。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说不出斥驳的话了。
两人闲聊之际,已经到了十字路口。
司机打了转向灯,车速刚刚开始减缓,沈清照出声:“师傅,不用停车了。”
司机含糊应声,干笑了下,很谨慎地又问贺斯白:“还停吗?”
贺斯白语气迟疑地开口,声音有些涩:“不了,谢谢。”
后半句是对沈清照说的。
沈清照冲他勾唇一笑,随即侧头望向窗外,继续吸烟。
司机方向盘一打,利落地驶向另一条路。
满是雾气的车窗上,隐约显出一片对贺斯白来说,非常陌生的景象轮廓。
都说中央大道是江城最繁华的地段,高楼林立,气势恢宏。但其实中央大道的深处,在一片流光溢彩的商贸景观之中,其实还有一座景致绝佳,闹中取静的高档小区。
沈清照就住在这里。
自从沈母去各大寺庙轮流定居,不沾俗世,不住俗屋。这间地段、装修都是一流的偌大公寓就只剩了沈清照一人住。
开了门,打开灯。
沈清照一边拿拖鞋给贺斯白,一边随口说:“我妈出家了,这房子就我一个人住。”
好在贺斯白并不八卦,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二人好拖鞋,沈清照把贺斯白领到了已经几个月没住人了的客卧。
家政阿姨把各种洗漱用品预备得很全。沈清照在客卧里转了一圈,虽然没看出缺了什么,还是嘱咐贺斯白:“如果有什么缺的,记得喊我,不方便的话,打电话问也行。”
贺斯白点点头,应声:“好。”
嘱咐完贺斯白,沈清照照常洗漱。
平常洗完澡她都会直接上床睡觉,可能是今晚有些累过了劲,反而不困了。
沈清照随手敷了片面膜,又去酒柜随手取了瓶酒,躺在阳台的摇椅上小口抿着。
她没开阳台上的大灯,只开了一盏落地灯,默默散着昏黄的光。
氛围静谧舒适。
沈清照阖上眼,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涣散,上飘……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一个声音忽然又突兀地响起。
沈清照的困意刚开始上涌,猛然听见有声音在身侧响起,瞬间又清醒了。
她晃神两秒才想起来,这个男声是被自己领回家的贺斯白。
少年的问题和他的突然出现一样突兀。
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逼着别人盘问自己的情况?
敷在脸上的面膜已经半干,紧紧吸附在脸上,僵硬得难受。
沈清照摘下面膜,随手撇进垃圾箱后,坐起身看向贺斯白,懒散地扬眉,带着些疑惑反问:“我应该问什么?”
“很多,”贺斯白很执拗地望着她,着重强调,“关于我的,很多事情。”
沈清照笑了。
依旧没有回答少年的问题。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威士忌酒瓶,问:“要不来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