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过,也不必细问。不过片刻,一位身着翠蓝色丽服,盛妆打扮的年长妇人,在婆子女婢的簇拥下疾步走了进来。
来人停在距老夫人两步远处,朝她跪拜叩首,泣声道:“母亲,不孝女沛春回来了……”
“大囡?”老夫人惊呼出声,不敢相信,一时间只觉得眼前阵阵花乱,人影恍惚,似在梦中。
慌乱间伸手抓向周嬷嬷,急声求证道:“是我眼花了?怎么看到大囡了!我没看错吧?”
“主子您没眼花更没看错,是大姑娘回来看您了。”周嬷嬷一手支撑着她,一手虚扶着齐沛春,温声给出肯定回复。
“我的大囡回来了!”老夫人嚎了一嗓子,颤抖着起身,将女儿搂在怀里,心底的欢喜和眼中的泪水,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汹涌激荡,喷薄而出!
要说顾邵的到来让侯府众人提心吊胆,那齐沛春这个大姑奶奶回娘家,带来的则是满室温馨。
这陡然间发生的变故,使得齐家众人似才回了魂一般,立刻精神抖擞地围了过去,带起一片欢呼声。
“大姑奶奶回来了!”
“是大姑姑……”
齐沛春被母亲和嬷嬷扶起,母女二人抱作一团,相拥而泣。好半晌,才被一伙人劝住。
老夫人牵着女儿坐下,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先是来来回回地端量,后又用手丈了丈,和记忆中的身形比了比,瘦了!
一片慈母心顿时又酸又涩,拍拍女儿的手背心疼道:“都是四十的人了,怎地不见长肉反而瘦了!”
她浑然不觉自个儿眼角又湿了,叹了一口气道:“老话都说心宽体胖,端看你这副瘦削模样,就知道这些年定然操心不少,可见往来书信,你就只捡了好听的哄我……”
“不敢哄骗母亲,女儿在顾家一切都好,并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只是一直以来,都万分想念母亲和家中亲人。”齐沛春摇摇头,满眼濡慕地看向老夫人。
观她气色是不错,只是当母亲的总喜欢孩子长得圆润些,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对他们抱着这样的希冀。
“怎么不提前来信说一声?娘也好早早备起你爱吃的,惯用的才是。这回能在家呆多少日子?娘让厨下给你好好补补,太瘦了到底是。”这么多年了,母女二人终于又得见了。
她的大囡,还是小小一个人儿时,得了中宫喜爱被宣进宫伺候,待大些又被委任做了宫令女官,骨肉亲情从此难团圆,一个月才能见一回。
好容易盼到她出宫,却被赐婚嫁人了。夫家远在益州,本就路途遥远,后来又有了家累,再往后又随着丈夫四处赴任,竟是更难见面。
齐沛春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神情有些尴尬。
“没有提前告知,是女儿觉得、”顿了顿硬着头皮继续道:“觉得这般,更能让母亲细细感受这份团圆之情。”
不,不是她,她没有。
还不是邵儿那孩子,当年怒气上头剃了母亲头发,气消了回去见了自己这个小时候抚养过他的婶娘,又觉得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这回来太原,邵儿提出直接上门,说要给母亲一个惊喜。看他兴致勃勃的样子,郑大监还在一旁欣慰地看着,自己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老夫人果然听得好笑,嗔她道:“真是越回越回去了,多少年纪了,还玩这小孩子路数!难道不是我早些知道,早些盼着……”
“娘!”这锅自己是不背也得背,但是很不必再提了。
想她齐沛春这辈子把命卖给了皇家,钱权富贵,名利地位唾手可得!唯有亲情,总是抱憾。
但,她并不后悔。
人生在世向来是有舍有得。若自己当初没有被宫中看入眼,而是过和寻常贵女一般日子:读女戒四书,习女工针凿,然后说亲嫁人,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打理家务……
一辈子谨守着俗规,像陀螺一样忙碌个不停歇,却未必活得顺遂。这世间太多女孩儿家,嫁人后整日里是以泪洗面,日子过得更是困苦难言。
而自己和丈夫因守着共同的秘密,是平等的,是分不开的。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有儿有女,纵然被利益所趋但也有几分情义,比起寻常夫妻,丈夫对自己反而更敬重些。
不必受后宅诸事磋磨,这已经胜过世间大多数女子了。
齐沛春回过神道:“此次能在家停留一月左右时间。”
又替老夫人擦了擦眼角,莞儿一笑道:“母亲拳拳爱女之心不敢辞,只是女儿如今也到了不惑之年,正是合了“千金难买老来瘦”这句老话。”
她一指自己,“这银钱买不来的福气,母亲该替女儿高兴才是。”
老夫人眼睛一瞪,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一点,笑骂道:“该打!在亲娘面前说什么老不老的,不像话。都是要当祖母的人了还这样顽皮,就该让中宫娘娘看看你这赖样子,什么稳重支事可见都是虚夸的。”
大儿媳妇李氏见她二人收了泪,走近两步凑趣道:“老太太这不光是想闺女,更是惦记起抱曾外孙了!”
她说着在脸上拍了两下,捏着帕子佯装拭泪:“母亲和妹妹这样看上去形同姐妹、宛如双十年华的一对仙女儿都要叫老,那我这张枯树一样的老脸,往后还是用布包起来再不见人的好。”
一番唱念做打逗得大伙儿闷笑不已。
老夫人笑得眯起了眼,咳了两下,指着李氏直摇头,“比大囡还浑说,你呀,如今都是抱上孙子的人了,也不怕小辈们笑话。”
李氏给老夫人顺了两下背,又陪笑道:“瞧我这厚脸皮的,今儿索性借母亲的话头,再求一求妹妹,跟前若有那俊俏般配的闺秀,好歹替大房你那几个还没人瞧上的蠢侄儿,好生留意一番。”
“妹妹的眼光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此一来,母亲以后便是没法儿日日见曾外孙,却也能看着曾孙移移情不是。”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大房几个还没定下亲事的儿郎都羞红了脸。
看着李氏出风头,二儿媳妇王氏自然不甘落后,急忙说道:“还有我膝下的两个,也交给姑奶奶了。”
李氏心底嗤笑一声,这二弟妹真是上不了台面。人家妹妹跟你亲还是跟她哥哥亲,这庶出的是你不提就不存在了的?你自个儿大方点,谁还能让庶子越过嫡子不成。
说话间小辈们少不得上前见礼,齐沛春寒暄过依次给了见面礼。之后女眷们离了前厅往老夫人的寿和院去。
到了地方,李氏挨着两人坐下,闲话道:“怎么没瞧见妹夫和几个外甥,可是忙着?倒是顾家表公子怎么来了?”
“可不是,那个煞星……”提起顾邵,王氏能控诉整天整夜不咽一口唾沫,当年被剃光了头发的就是她儿子。
只是碍于婆婆冲自己皱眉,和她那嫌弃的眼神,王氏唯唯呐呐地揪着帕子噤了声。
齐沛春只做没看到母亲和二嫂的眉眼官司,抿了口茶回李氏道,“夫君因要去拜会同僚好友,因此慢我们一步,过几日才能到,两个孩子同去了。”
她对此无意多说,转了话头,面有得色道:“母亲,你家姑爷此次擢升为陕西都司了,日后女儿便能常回家探望您了。”
“好,好,好!”老夫人脸上的褶子瞬间被抚平了,笑得牙不见眼,浑身上下仿佛真的散发出仙女的光辉。
顾邵回了自己院子,将随从打发出去,一个人坐在案桌前挥笔作画。
不多会儿,一个黄脸姑娘跃然纸上,正是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