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只是帮凶

夜里九点多，长丰县殡仪馆的守灵室内，唐小婧远道而来的亲属正在为其守灵。夏江谎称自己是唐小婧的朋友，在征得其亲属的同意后，终于近距离地见到了这位躺在冷棺里的“犯罪嫌疑人”。

经过入殓师的悉心装扮，夏江已经看不出唐小婧头上的伤痕。女孩儿穿着白色网纱连衣裙，身体周围布满了彩色的花朵，模样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一样。悼念过死者，夏江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他知道过不了多久，死去的女孩儿便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

想到此时此刻，幽幽和汤旭已经被陆云昇给出的错误信息忽悠到了三十公里之外的云杉市殡仪馆，夏江的内心不禁泛起了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陆云昇是真的相信他，还是利用这次机会在试探他。尽管他问心无愧，不怕用任何方式证实自己的清白，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他来到画廊以后，他们的日子就没有平静过，好像最近发生的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难道那个人是冲着他来的吗？其实夏江心里一直有个怀疑的对象，可他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得罪对方的事情。

他仔细回想着自己来到画廊以后经历的每一件事，揣摩着对方这样做的原因，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向他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惊讶地看到唐小婧的灵魂从棺材里缓缓地爬了出来。

女孩儿保持着临死前的模样，体表的创伤看上去并不严重，但是重度颅脑损伤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几，即使唐小婧能幸运地活下来，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很大的问题。也许凶手的本意就是想让唐小婧昏迷不醒，因为那样一来，任何人都别想从她口中打探出那两起案件的真相了。

从肉身分离出来的灵魂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唐小婧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完全处于一种懵懂的状态。她诧异地环视着守灵室里的一切，花圈、遗像、棺材里的尸体……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死掉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跌落下台阶的那一刻，不知道推她的人是谁，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推她。她走到家人们的面前，用各种方式吸引他们的注意，但是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到她的存在，除了一名她不认识的陌生男孩儿。

短暂对视了片刻，唐小婧来到夏江面前。她指着水晶棺材里的尸体，迷茫地问道：“你是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去外面说吧……”夏江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守灵室里响起，一下子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看到他们惊讶的反应，夏江这才意识到房间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能看见唐小婧的灵魂。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抱歉地对唐小婧的父母说：“叔叔阿姨，我去外面打个电话，我室友好像有事找我……”

“你回去吧，孩子，时间很晚了。”唐小婧的父亲站起身来，十分感激地握着夏江的手说，“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来送小婧最后一程。她能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夏江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甚至为自己的欺骗行为感到惭愧。虽然有些话说出来未必会被相信，夏江还是忍不住告诉唐小婧的父亲，“其实小婧并没有走远，她能看得见你们，听得到你们的声音。她肯定希望你们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哪怕失去了她，你们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生命是一场无止境的轮回，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我相信在未来的某天，小婧一定会重新来到这个世界上，在城市的某个街角，再次与我们相遇……”

告别了唐小婧的家人，夏江引着唐小婧的灵魂来到殡仪馆外面与陆云昇会和。他向唐小婧详细说明了今天上午发生在艺术学院的事情，以及自己来找她的目的，希望唐小婧能如实说出快递爆炸案的真相。

唐小婧花了一些时间来消化夏江带给她的信息，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她坦白地对夏江和陆云昇说道：“那个快递盒子确实是我混在包裹堆里的，但我只是帮凶，不是案件的主谋。”

“你是说，案件的主谋另有其人？”夏江和陆云昇相互对视了一眼，等着唐小婧为他们揭晓答案。

2017年11月6日中午，唐小婧在学校食堂干了一件蠢事。她一直很嫉妒彭晞的音乐才华，最近几天更是为了一场重要的钢琴比赛感到心里不平衡。她嫉妒彭晞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决赛，而她自己却因为发挥失常，第一轮比赛就被淘汰了。她知道凭彭晞的实力去参加比赛一定能够获奖，她不想让彭晞获奖，于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让彭晞缺席比赛的办法。

她以学习压力大，睡不着觉为借口，去医院开了一些安眠药。她的原计划是利用两个人一起吃午饭的时机，找个靠谱的理由把彭晞从她身边支开，然后把捣碎的安眠药掺进彭晞的食物里，让彭晞因为药效发作而错过下午的比赛。

然而，就在她偷偷摸摸地实施犯罪计划的时候，她的小动作恰巧被一个熟人看在了眼里。那个人是方宇辰最好的朋友，名叫钟源，是个才华横溢却性格古怪的家伙。

唐小婧跟他的交集不多，加一起也没说过几句话。她担心钟源把刚才看到的一幕告诉彭晞，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跟对方解释这件事。谁知钟源竟先发制人，没等她开口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放心，我不会揭发你的。”说完，他晃了晃手机，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钟源的出现打乱了唐小婧的计划，她感到紧张不安，不敢再让彭晞喝掉那碗被掺了安眠药的汤。待彭晞回来后，她欺骗彭晞说碗里刚刚落了只苍蝇，汤已经不能喝了。

彭晞哪里想得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曾试图要伤害她。她相信了唐小婧的话，嫌弃地把汤碗推到一边，就这样躲过了一劫。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几天后，钟源找到唐小婧，用手机给她播放了一段视频，视频的内容正是她往彭晞的碗里掺安眠药的情景。钟源说，想删掉那段视频很容易，只要唐小婧按照他的要求，把一个经过特殊处理的快递盒子混在彭晞的双十一包裹里，并亲眼看着彭晞把盒子拆开，他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

钟源没有告诉唐小婧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叮嘱她要轻拿轻放，不要让盒子受到剧烈的震动。唐小婧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她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严重。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她决定按照钟源的要求去做。

11月18日中午，快递取件处人来人往，大大小小的包裹堆积如山。唐小婧把纸箱混在彭晞的包裹堆中，期间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她鬼鬼祟祟的行为。

她推着平板车，跟彭晞有说有笑地走回寝室。彭晞心情愉悦，像开盲盒一样一件件拆开自己的包裹。毛衣、口红、眼霜、粉底液……彭晞仔细检查着她所购买的物品，时不时地还向她展示一下。

拆了十几个包裹之后，彭晞终于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纸箱拿在了手里。她用刀划开中间的胶带，打开两侧的盒盖，发现纸箱里还有一个更小的盒子。就在她试图把里面的小盒子取出来时，机关触动，爆炸发生，一切都变得不可挽回。

爆炸案发生后，唐小婧后悔极了。她在内心挣扎了很久，最后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选择对警方说谎。她骗过了警方的调查，却骗不过自己的内心。彭晞自杀了，她没有一天不在悔恨中度过。

“我有今天的下场，应该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害死了彭晞，理所应当要给她赔罪……”唐小婧讲述完事情的经过，再次感到深深的悔恨和自责。

夏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他有些不理解地问唐小婧，“钟源为什么要利用你伤害彭晞？他跟彭晞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不太清楚。”唐小婧痛苦地摇摇头说，“我根本搞不懂钟源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只叫我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亲眼见识过他的手段之后，我是真的有点怕他了，不敢再接近他。”

“据你了解，彭晞跟钟源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就是最普通的朋友而已，我没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他们俩是通过方宇辰认识的吧？”

“是啊，彭晞跟方宇辰谈恋爱，钟源是方宇辰最好的朋友，他们两个自然而然就认识了。”

“那……”夏江斟酌了一下词句，换了个方式问道，“他们三个人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感情纠葛？”

“你是说三角恋吗？我觉得不太可能。我跟彭晞的关系那么近，要是她跟钟源有那种苗头，我肯定能发现端倪。”

“普通朋友，没有矛盾，也没有感情纠葛，但是却把人家弹钢琴的手给炸烂了，还间接要了人家的命。师父，你说这事儿合理吗？”夏江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索性把难题丢给了陆云昇。

后者紧蹙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问了彭晞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彭晞跟方宇辰的感情怎么样？作为好闺蜜，她应该跟你聊过一些比较私密的话题吧？”

“聊是聊过，只是……”唐小婧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在外人看来，他们俩的感情还挺让人羡慕的，但是彭晞只跟我一个人吐槽过，她说方宇辰什么都好，就是……那方面好像有点问题，跟她单独相处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任何亲密的举动。哪怕是彭晞主动投怀送抱，他随便敷衍几下就找理由把彭晞推开了，这让彭晞感到非常的无奈。我不知道方宇辰是真的性冷淡，还是有其他方面的顾虑，反正我觉得这事儿就，挺无语的……”

“当初他们俩是谁追的谁啊？方宇辰是不是被迫接受的那一个？”夏江饶有兴趣地问道。

“才不是呢，交往可是方宇辰先提出来的。你知道学校里有多少女孩儿盯着他吗？他之前一直没找女朋友，就是怕给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他不是真心喜欢彭晞，不可能下定决心让彭晞当他的女朋友。”

“那我就不太理解了。”夏江认为方宇辰的行为多少有些矛盾，“既然他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才找了个女朋友，为什么还会拒绝女朋友主动投怀送抱？难道他真的是性冷淡？”

“这个问题你们去向方宇辰本人求证吧，我可给不了你们答案。”

“好吧，我大概清楚了。”陆云昇没有揪着这个尴尬的问题继续刨根问底，他问唐小婧，“你知道钟源跳楼自杀的原因吗？”

“据说是因为抑郁症吧，具体情况你们也得去问方宇辰。”

“最后一个问题。”陆云昇瞥了夏江一眼，严肃认真地问道，“蓝双双是不是被你杀死的？”

“你说什么？”面对陆云昇的质问，唐小婧露出了极度惊讶的表情，“谁说蓝双双是被人杀死的？她不是意外坠河淹死的吗？”

“事实并非如此。”夏江向前走了几步，用犀利的目光凝视着唐小婧说，“蓝双双跟我们一样，能看见死者的灵魂。为了找出快递爆炸案的凶手，替彭晞报仇，她主动接近你，试探你，对你产生了威胁，所以你就偷偷地跟踪她到河边，趁她不备把她推进了河里，我说得对吗？”

“不对！”唐小婧拼命摇了摇头，坚决否认道，“我没有杀蓝双双，虽然她的调查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威胁，但我根本不相信她能找出证据。”

“那你认为是谁杀了蓝双双？”

“肯定是钟源啊，他才是快递爆炸案的主谋。要说蓝双双的调查威胁到了谁，除了我不就是他了。”唐小婧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等等，蓝双双是四月份溺水身亡的，钟源二月份就跳楼自杀了，凶手不可能是他。除非……”

“除非是他的亡灵在作祟。”夏江替唐小婧说出了答案。

对于钟源这个名字，夏江并不陌生。早在半个多月前，他们调查“死亡俱乐部”的案子时，就曾怀疑心理医生钟涛受到儿子的亡灵的操控，在聊天群里教唆患有抑郁症的青少年自杀。

钟源自己就是一名抑郁症患者，跳楼自杀的时候受到围观群众的怂恿，临死前见识到了人类最丑陋的嘴脸，感受到人情的冷漠与残忍。心有不甘的他很可能在死后化身成恶灵，想尽各种方法报复这个对他并不友好的社会。

因为钟涛的死，死亡俱乐部的案子线索中断。警方推测钟涛系畏罪自杀，办公桌上的遗书就是最好的证据。范多遇害后，他们抓到了单芸的亡灵，一度认为单芸就是那个与邪恶的人类相勾结，先后制造了“死亡俱乐部”一案，“8·29交通肇事案”以及“医院砍人案件”的元凶。当时，夏江就不太理解单芸为什么要先杀掉那些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等到身份暴露以后才急着杀掉她的仇人，范多。

事实证明，单芸很可能跟那几起案子无关，她只是被人利用，做了某个亡灵的替死鬼而已。那么问题来了，单芸究竟做了谁的替死鬼？她为什么要把那些恶行揽到自己的头上呢？

随着“钟源”这个名字的再度出现，夏江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假设钟源的亡灵没有消失，那他很有可能是以上三起案件的幕后操控者。不仅如此，蓝双双和唐小婧的死恐怕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邹警官那边已经确认凶手作案前后处于意识不清醒的状态。她坦言自己曾多次幻想过杀死受害者的情景，但她没有胆量真的做这种事。要不是警察给她看了图书馆门前的监控录像，她都不相信自己杀了人。

虽然在其他人看来，凶手说出这样的话无非是想给自己脱罪，但是夏江早就猜到凶手是被亡灵操控的傀儡。见到唐小婧之前，他以为唐小婧的死与彭晞有关，现在看来，钟源暗中作祟杀掉唐小婧的可能性也很大。

想到这儿，夏江问陆云昇，“师父，我们去哪儿才能找到钟源的遗物？我想确认一下他的灵魂是否还在。”

“去找方宇辰吧。”陆云昇提议道，“他那里应该有钟源留下来的东西，而且他说不定知道钟源伤害彭晞的犯罪动机。”

“我们现在就去？还是明天早上再去？”夏江觉得这么晚去打扰人家休息好像不太礼貌，但他心里又有些着急。

陆云昇看了眼时间，对夏江说：“事不宜迟，我怕去晚了，敌人又会抢在我们前面切断我们的线索。”

“那她怎么办？”夏江指了指唐小婧的灵魂，“她留在这里肯定不安全。”

唐小婧已经充分了解了自己的处境，她不想坐以待毙，于是主动要求跟夏江他们一起去找方宇辰。

开车回城的路上，陆云昇接到汤旭打来的电话。他早就料到汤旭会向他抱怨自己给出的信息有错误，害他们白跑一趟。为了打消汤旭的疑虑，他故意把责任推到邹帆的身上，说自己的信息也是从邹警官那里打听到的，他马上打电话跟对方确认下情况。

汤旭心有不满，却不敢再多说什么。他问陆云昇接下来怎么办，还要不要找唐小婧询问快递爆炸案的事。陆云昇瞥了一眼正跟他们待在一起的唐小婧，故作认真地对汤旭说道：“麻烦你和幽幽再跑一趟吧。唐小婧是破案的关键，我们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她，否则案件的真相就要石沉大海了。”